“关键性选举”与美国选举政治的变化
关键词:美国政治 选举 关键性选举 政党选民重组 政党选民联盟解体
考察美国政治及其变化,政党和选举政治无疑是一个有益的切入点。自建国以来,选举即为美国政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美国政治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选举制度是美国政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选举政治与政党政治有着紧密的联系;选举的结果既是美国社会、政治思潮、政党与选民关系和公民投票行为变化的反映,又反过来影响美国的政治进程。公职选举,特别是总统和国会选举,成为了解美国政治发展,观察美国社会和政治思潮的变化,分析其内政外交政策和未来政治走向的一个重要方面。
对影响美国选举诸要素的分析,大致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分析考察:一是从选民对民主、共和两大政党的认同和投票行为来分析两党选民基础及其变化。所谓政党认同(party identification),指选民加入某一政党或对某一政党忠诚的程度。【注释】bruce miroff, raymond sidelman & todd wanstrom, the democratic debate: an introduction to american politics (boston,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2002), 3rd edition, p.192.【注尾】二是政党意识形态(ideology),即两党传统的政治哲学、选举时期的社会政治思潮及两党全国性的公职候选人所持的自由主义、保守主义或是中间立场。三是选民投票时的具体经济、政治和社会问题及公职候选人对此的政策主张。四是候选人领导能力(leadership)、政绩和个性,即对在职候选人来说,在任期间的政绩、领导能力很重要;对不是竞选连任的候选人来说,其所在的政党能否有效的解决社会经济问题,选民的实际生活水平有没有提高有很大关系。【注释】影响总统选举和国会选举的因素大致相似,但排序不同。【注尾】一般来说,两党选民基础及其变化属于中长期因素的分析,而竞选时的议题日程(issue agenda)及候选人的政党意识形态和政策主张等则属于影响选举变化的短期因素。
美国早期的和最有影响的关于选民投票行为的理论认为,选民除了受选举时的政治环境影响外,还受他们对政党的态度和社会关系的影响。选民对政党的态度和社会关系是环境对个人投票行为施加影响的基础。在影响个人政治态度发展的所有因素中,政党认同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选民对政党的忠诚是一个长期、稳定但随着时间转移而变化的因素;与之相比,候选人个性和形象及政策主张则是一个短期的、更具变化性、每次大选都不同的因素。【注释】stephen j. wayne, the road to the white house: the politics of presidential elections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inc. 1996),pp.69~70;angns campbell, philip e. converse, warren e. miller, and donald e. stobes, the american voter (new york: john wiley, 1960).【注尾】两种分析方法互有短长。对中长期因素的分析有助于把握美选举政治发展乃至政治进程的脉络,从而对其趋势做出较正确的预测;对短期因素的分析则可以对选举的直接结果做出合理的解释和判断。而且上述诸因素是相互作用、互为因果的。从美国选举政治变化的过程来看,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由于“政党选民联盟解体”(dealignment),短期因素对美国选举的影响越来越大【注释】主导近几届总统和国会选举及选民投票的因素依次是:1.候选人的个性;2.竞选的议题;3.对本届政府的回溯性评介(the respective evaluation of the administration);4.党派倾向;5.意识形态。见:stephen j. wayne, op. cit. pp.287~288.【注尾】。“关键性选举”(critical elections)即是着重从政党认同、政党的选民构成及由此产生的两大政党力量平衡对比变化的角度等,对美国选举的结果进行分析,因而属于中长期分析的范畴。
本文在对“关键性选举”及其在美国政党和选举政治中的作用进行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对相关理论进行评介,并以此为分析框架论述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美国选举政治的变化及其对美国政治进程和2004年大选的意义,探讨美国选举政治的基本走向。
一 “关键性选举”及其在美国政党和选举政治中的作用
尽管选举是美国政治制度的一个本质特点(a defining characteristic),但它们在性质、意义和结果上不尽相同。【注释】v. o. key, jr., “a theory of critical election,” journal of politics, february 1955, p.3.【注尾】美国学者依照政党与选民的关系、选举结果及其对政治进程的影响程度一般把总统选举分为三种类型:“维持现状的选举”(maintaining elections),即政党的实力和支持者保持原来态势的选举;“脱离常规的选举”(deviating elections),即选民对两党的支持发生暂时变化、通常是少数党候选人受到异常的选民支持而造成的选举结果短期改变的选举;【注释】1952年大选,德怀特.艾森豪威尔获胜,结束了民主党占据白宫20年的历史,被广泛认为是“脱离常规的选举”的一个显著例子。在该次选举中,共和党除了24年来第一次赢得总统选举,还一举夺取参众两院的多数席位,是美国选举政治短期变化的一个范例。三类选举的划分,参见,〔美〕加里·沃塞曼:《美国政治基础》(陆震纶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1版;william n. chambers and walter dean burham, ed., the american party system: stages of political developmen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5)一书则分为“一般性选举”和“关键性选举”两类。“一般性选举”包括“维持现状的选举”和“脱离常规的选举”。参见该书第277页。【注尾】“关键性选举”。在美国选举政治史上,多数时期和多数的总统选举都是“维持现状的选举”,是一种相对来说“低压力事件”(low pressure events)。在此类选举中,投票的决定似乎是传统的政党认同与短期的、与具体候选人或议题主张相联系的“急剧上升”(surge)的诸因素相结合的产物。【注释】chambers and burham, ed., the american party system: stages of political development, p.277.【注尾】从总体上来看,“维持现状的选举”、“脱离常规的选举”,都是维持而不是打破了现有的政党体制。
与总统选举的划分相对应,美国选举政治的变化大致可分为长期的、持续的变化和短期的、暂时的变化两种。“关键性选举”反映的是美国政党政治和选举政治的长期变化。选举对美国政治进程和政党政治的影响主要通过“关键性选举”表现出来。
所谓“关键性选举”,又称“关键性选举重组” (critical electoral realignment)【注释】李道揆先生称之为“关键性政党选民重组”或“政党选民重新组合”。参见,李道揆:《90年代的美国政治》,《美国研究》1997年第4期。【注尾】或“政党选民重组选举”(realigning election),指的是“在一系列选举中出现了新的政党选民联盟和投票模式,从而从根本上改变了国家政治和公共政策的进程”。【注释】theda skocpol & john l. campbell ed., american society and politics: institutional, historical, and theoretical perspectives (mcgrawhill, inc. 1995)p.135.【注尾】
“关键性选举”通常发生在美国政治发展的主要转折点,公民稳定的政党忠诚与作为基础的不断变化的社会和经济条件之间的冲突是“关键性选举”发生的主要原因。【注释】david g. lawrence, the collapse of the democratic presidential majority: realignment, dealignment, and electoral change from franklin roosevelt to bill clinton (boulder, colorado: westview press, 1996), preface.【注尾】其发生的典型模式是:新的政党体制在经历了一段时期的稳定后,选民对现存政治秩序的广泛不满开始出现,然后明朗化。在日益增长的不满情况下,一个诱发紧张形势的政治或经济事件(通常是两者混合的事件)的介入导致“关键性选举”的产生。【注释】chambers and burnham, eds., the american party system: stages of political development, p.277.【注尾】
“关键性选举”有多种表现,但其核心则是使选举秩序发生重大、长期和持续的变化,特别是政党之间力量平衡的变化以及支持它们的团体和选民构成的变化。在“关键性选举”时期,或产生新的政党;或某个政党第一次赢得大选(如1828年安德鲁·杰克逊的民主党战胜辉格党及1860年林肯的共和党战胜民主党);或政党的名称虽然没有改变,但其政治哲学发生改变并用新的党纲吸引对此认同的新的选民团体(如1896年的共和党和1932年的民主党)。选民投票率大幅上升,新的社会团体加入到选民队伍中,通过政党表达他们的诉求。【注释】bruce miroff, raymond sidelman & todd wanstrom, p.180.【注尾】“关键性选举”还带来联邦、州、地方政府政策的巨大变化。【注释】jerome clubb, nancy zingale, and wiliamflanigan, partisan realignment: voters, party, and government in american history (beverly hills, calif.: sage, 1980).【注尾】更为重要的是,“关键性选举”戏剧性地对民主、共和两党与选民的联盟进行重新组合,极大地改变了两党的选民联盟基础。每一次“关键性选举”都带来一个新的占主导地位的政党和大批在美国政治中起主要作用的新的社会经济团体。这些新的占主导地位的团体试图改变政党或政府机构的组织,“导致政党政治和政府政策的重大变化”。【注释】李道揆,上引文。【注尾】
虽然美国政党历史已历200多年,但“关键性选举”仅有6次。与此相应,美国政党政治也相继经历了6次政党体系的变更。【注释】一般学者认为有5个政党体系,如walter d. burham把美国政党体系分为以下5种:实验体制(1789~1820)、民主化体制(1828~1854/60)、内战体制(1860~1893)、工业体制(1894~1932)和新政体制(1932~)。参见walter d. burham, the american party system: stages of political developmen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5),pp.277~307.但也有学者认为可分为6个政党体系。1800年总统选举,杰斐逊的民主共和党战胜联邦党,导致联邦党被抛弃,是为第一政党体系;1828年杰克逊的民主党战胜辉格党,开始了民主党占主导地位时期,直到1860年共和党的林肯赢得大选,为第二政党体系;1860年林肯当选总统后,共和党上升为全国性大党,开始了第三政党体系;1896年总统选举,共和党候选人麦金莱战胜民主党和第三党—平民党候选人赢得大选,开创了第四政党体系;1932年大选,罗斯福的民主党战胜共和党,开始了第五政党体系; 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罗斯福“新政联盟”解体,多数学者认为1968年后进入第六政党体系,其特点是无论民主党和共和党都无法成为多数党,两党都未能形成具有广泛基础和持久的联盟。参见,bruce miroff, et,al p.186; martin sheffer, “party, bureaucracy, and political chances in the united states,” in louis moinet and joseph cooper, ed., political parties: development and decoy (beverly hills, ca: sage publications, 1978).【注尾】美国政党体系是以两党对主要议题的政策立场、两党通常所拥有的选民以及每个党的选民基础的社会构成加以区分的。【注释】john l. campbell,p.167.【注尾】“关键性选举”约30年为一周期,每一政党体制也大体延续30年。【注释】bruce miroff, raymond seidelman, and todd sanstrom, p.180; martin sheff, p.212.【注尾】
在美国经历的6次政党体系变更中,以1896年和1932年两次“关键性选举”对当今美国政党政治和选举政治的影响最大。
1896年总统选举是在一场严重的经济萧条之后举行的。在1896年大选中,共和党主张维护工商业大资产阶级的利益,赞成发展工业,抽紧银根,实行保护关税,维护城市利益;民主党则维护农场主和小城镇的利益,主张降低关税,保护农业。西部和南部支持布赖恩及其平民党和民主党的联盟,而人口众多的东北部和中西部则支持共和党。选举结果,共和党候选人麦金利仅以高出3%的选民票获胜,选民投票率高达80%。大选对美国选举政治的影响是开始了1896年体系,即开创了共和党36年中有28年连续控制白宫和国会局面,同时形成了共和党选民的新联盟,主要是与北方的工商业阶层和南方白人农场主的联盟。共和党稳定执政到1932年大选,其间只是由于党内分裂才使民主党的伍德罗·威尔逊(1913~1921)上台执政8年。【注释】bruce miroff, pp.182,183; 李道揆:《美国政府和美国政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9月第1版,第261页。【注尾】
1929年美国爆发的空前的经济危机对1896年体制造成巨大的冲击。在大萧条时期,失业率攀升,整个金融体系处于崩溃的边缘,导致选民对执政多年的共和党失望、不满和两党选民的重新组合。城市工人、南方白人、城市爱尔兰裔、犹太人和年轻人组成了民主党的新选民联盟,在1932年和1936年的选举中赢得了总统选举和国会多数席位,民主党成为一个新的主导的党,开创了民主党长期执政的时期。【注释】参见bruce miroff, p.422; 李道揆:《美国政府和美国政治》,第196页。【注尾】新政时期形成的民主党选民联盟一直保持到20世纪60年代,60年代以后,新政的选民基础开始发生较为明显的、重大的变化并持续到现在。
对美国历次“关键性选举”进行分析和比较,不难看出它有以下主要特点:(1)“关键性选举”的发生总是与某个重大的政治、经济、社会危机事件相关;(2)选民的参与程度空前高涨;(3)两党的选民结构和实力对比发生长期和持续的变化;(4)约30年左右为一周期。【注释】william g. mayer, “changes in elections and the party system,” in bryan d. jones ed. the new american politics (boulder, colorado: westview press, 1995), p.23.【注尾】“关键性选举”在美国政党政治和选举政治中的作用和意义在于:第一,形成新的持久的政党选民联盟;第二,导致两大政党的力量均衡发生显著变化,从而开创了一党长期执政即同时控制白宫和国会的局面;第三,美国政治议题和公共政策发生重大变化。无怪乎美国研究“关键性选举”的学者沃尔特·d.波哈姆(walter d. burnham)形象地称之为“美国变革的代言人”(americas surrogate for revolution)。【注释】walter dean burham, critical elections and the mainsprings of american politics (new york: w. w. norton and company, 1970).【注尾】
二 对“关键性选举”的相关理论阐释
“关键性选举”作为美国政党政治和选举政治的一个独特现象,早在20世纪40年代初就引起了美国学者的关注,但对其做出相关的理论阐释则始于50年代中期。60年代,“关键性选举”理论获得较大发展,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是该理论的黄金时期。90年代中期,“关键性选举”理论再次引起学术界的兴趣和争论。
1955年美国政党问题学者小v.o.基(v. o. key, jr.)发表《关键性选举理论》一文,首次提出了“关键性选举”的概念。文中,他以1896年大选和1932年大选为经典案例分析了“关键性选举”最基本的特点,着重从两党与选民联盟结构探讨了选举结果对美国政党和选举政治的影响。在基看来,1932年大选之所以是一次“关键性选举”,是因为它第一次确立了民主党作为一个“低收入、天主教徒和新移民团体的城市选民”的政党,在此以前,城市天主教徒和乡村清教徒之间的选举行为并没有明确的区别。而1896年之所以是一次“关键性选举”,不是因为它改变了两党的选民结构,而是因为它对两党的实力平衡具有决定性的影响。【注释】v. o. key, jr., “a theory of critical election,” journal of politics, february 1955.【注尾】1959年,基又引入“持久的政党选民重组”(secular realignment)概念,用来指主要由于选民构成的稳定变化而导致的两党相对机遇(fortunes)的逐步转移。“关键性选举”和“持久的政党选民重组”这两个概念构成了关于美国选举政治长期变化理论的两大分支:前者强调新议题的出现使选民的政党忠诚和长期的投票行为发生急剧而突然的变化;后者则以由于选民社会构成的缓慢而持续的变化所导致的政党力量平衡的单方向转移为特点。
20世纪60年代,随着新政政党体系的逐步衰落,美学者们试图从一个更广泛的理论框架对新政体制和民主党总统选举多数进行分析,推动了“关键性选举理论”的发展。1960年,奥古斯·坎贝尔(angus campbell)等出版《美国选民》一书,书中,他们把政党认同置于“关键性选举”的中心位置,将之界定为“政党忠诚的转移”的结果。【注释】angus campbell, philip e. converse, warren e. miller, and donald e. stokes, the american voter (new york: wiley, 1960).【注尾】密歇根学派的这一定义很快成为判断“关键性选举”是否发生的主要依据。【注释】william g. mayer, “changes in elections and the party system,” in bryan d. jones ed. the new american politics (boulder, colorado: westview press, 1995) p.23.【注尾】1966年,奥古斯·坎贝尔在《总统选举的分类》一文中发展了他在《美国选民》一书最后一章的思想,在“关键性选举”的意义上提出了“政党选民重组”(realignment)的概念,论述了“关键性选举”与“维持现状的选举”和“脱离常规选举”的区别,从政党认同的角度分析了政党选民重新组合的原因以及由于选民政党忠诚的变化而导致的两党相对实力均衡的变化。【注释】angus campbell, “a classification of presidential elections,” in angus campbell, philip e. converse, warren e. miller, donald e. stokes, eds., elections and the political order (new york: wiley, 1966) pp. 63~77.【注尾】
沃尔特·d.波哈姆1970年出版的《关键性选举和美国政治的动力》一书,对“关键性选举”理论做了重要的贡献。首先,该书详细论述了政党选民重组进程的原因。他指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公民的政党忠诚和作为政治体制基础的社会及经济现实之间的日益紧张使“关键性选举”成为美国政治生活中一个自然的、不可避免和有规律的方面;单个的因素与政党体制层次上的因素的相互作用使选举结果的模式产生周期性的、大规模的、持续的变化,从而对“关键性选举”产生的原因做出了全面的理论阐释。其次,该书运用实证的方法测定政党选民重新组合的何时发生。【注释】walter dean burnham, critical elections and the mainsprings of american politics.【注尾】这两大贡献使该书成为“关键性选举”理论的颠峰之作。【注释】david g. lawrence, the collapse of the democratic presidential majority: realignment, dealignment, and electoral change from franklin roosevelt to bill clinton, p.15.【注尾】
该书的出版引起美国学术界对“关键性选举”理论的极大兴趣,学者们围绕“政党选民重组”的概念、理论阐释及如何运用该理论分析60年代末以来的大选发表了大量著作。其中,詹姆斯·l.桑奎斯特(james l. sundquist)1983年出版的《政党体制的动力:美国政党的联盟和再结盟》一书中对“政党选民重组”概念及其在当代政党体制的应用做出最全面的理论阐释。【注释】james l. sundquist, dynamics of the party system: alignment and realignment of political parties in the united states (washington d.c.: brookings institution, 1983).【注尾】
综上所述,作为“美国最有影响的政治学理论之一”,【注释】william g. mayer, “changes in elections and the party system: 1992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in bryan d. jones ed., the new american politics (boulder, colorado: westview press, 1995) p.20.【注尾】“关键性选举”和“政党选民重组”理论对美国政党体系的沿革做出了划分,从政党和选民的联系等方面对美国选举政治的变化做出了理论上的阐释,指出了美国政治变化的周期性,为理解美国政党和选举政治的变化提供了一个分析框架。
根据该理论,70年代初,美学术界普遍认为美国正面临又一次政党选民重新组合,其主要迹象和依据是:新政政党体制建立至今已逾30余年,经历上次政党选民重组的新政一代陆续离开政治舞台,种族、犯罪、越南战争等社会和对外政策问题的出现削弱了民主党的主导地位,使共和党有可能成为全国总统选举的多数党。【注释】david g. lawrence, preface. p.6.【注尾】但直到80年代初,“关键性选举理论”所预期的政党选民重组并未发生。民主党虽然开始在总统选举中失利,并且所得到的选民票的百分比较低,但除了1980年参议院选举暂时失去多数这个例外,并没有失去对国会的控制。克林顿1992年大选获胜之前,共和党虽然赢得1968年以后6次总统选举的5次,并且卡特是在共和党受“水门事件”丑闻困扰的情况下得以当选,但在国会、州和地方行政和立法机构选举中,共和党并没有赢得多数,并且在赢得普通公民的政党忠诚方面进展不大。选民的政党忠诚仍以民主党为主导,只是到80年代末共和党才有较多的选民加入。这说明,尽管“关键性选举”和“政党选民重组”理论对到70年代为止的美国选举政治变化作了理论诠释,但与现实美国选举政治的图景已不太相符。这使得“政党选民联盟解体”(dealignment)的理论假说应运而生。
该理论认为,“政党选民联盟解体”在某种程度上是基于与政治没有直接联系的社会变化:大众传媒的扩张,特别是电视的普及,增大了公民获得政治信息的途径;教育水平的普遍提高使选民不像以前那样依赖政党媒介的解释作用,使连接选民的政党纽带和大众心理上对政党的依附受到削弱;“生育高峰”出生的一代在1968年第一次加入到选民队伍,对上次“政党选民重组”没有亲身体验,对政党的认同不像父辈那么强烈,在选举上更倾向于做出独立的判断。上述因素削弱了政党与选民的联系及选民的政党忠诚。此外,60年代末和70年代的选举制度改革削弱了政党在选举中的作用,对政党选民联盟也起了促退的作用:总统提名程序由政党领导的相对集中的决策体系,转变为候选人个人在预选中竞争以获得政党提名的方式,使政党控制总统提名程序受到削弱;独立竞选资金来源的增加使候选人能以个人身份而不是以政党的一员参加竞选,这给予个人竞选者与全国性政党拉开距离的可能,导致政党组织在选举中的作用下降,候选人更经常地依赖自己参与竞选。【注释】david g. lawrence,p.6.
【注尾】因此,“政党选民联盟解体”理论断言,政党和政党忠诚的削弱使稳定的政党体系不再存在,政党选民重组不会再发生。
“政党选民联盟解体”理论对新政联盟分崩离析后的美国选举政治的变化和民主党总统选举多数地位的丢失,做了理论上阐释和实证分析。尽管如此,在80和90年代,美国学术界仍不时出现是否出现政党选民重新组合的争论。1980年大选,里根获得压倒性胜利,并且共和党取得参议院的多数席位和在政党忠诚上取得进展,美学术界出现共和党是否取得总统选举多数的争论。1992年克林顿当选,不少美学者认为这标志着主导1932~1968年间的民主党总统选举多数的再次建立。但这个推断很快为2年后的中期选举所推翻。在1994年中期选举中,共和党大获全胜,而且,1992年大选虽然是民主党在60年代新政体制解体以来的7次总统选举中第2次获胜,但仅获得43%的选民票,加之克林顿在推行其立法议程中的困难,表明民主党的总统多数地位并未确立。直到进入新的千年,“关键性选举”和政党选民重新组合仍没有发生,新的政党体制仍没有建立。
三 “政党选民联盟解体”以来的美国选举政治
“政党选民重组”和“政党选民联盟解体”这两种理论所揭示的美国选举政治基本趋向,为认识美国选举政治的变化提供了有益的分析框架。运用该理论对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的美国选举政治进行分析,可看出美国选举政治发生了对目前仍具有重要影响的下列变化。
(一)两党选民基础的社会和地理构成发生显著和持续的变化。
从两党选民基础的社会构成来看,新政之前,民主党基本是代表南方白人基督徒、北方下层劳动人口的基督徒、城市天主教徒、小镇城乡农民;是一个着重地方利益而缺乏全国利益理念的政党。【注释】陈毓钧:《保守派利益团体与共和党选民结构的转化》,《美国研究》1992年第4期。【注尾】大萧条时期的经济困难使罗斯福能够在城市进一步获得民主党,特别是社会地位较低工作的人的支持。在南部,罗斯福的新政联盟吸收了低收入和教育程度较低以及下层劳动人口的选民。有组织的劳工特别支持罗斯福,工会成为新政联盟的核心团体。除了建立一个基础广泛的、蓝领、工人阶层的联盟外,罗斯福还力图吸引一些特殊的种族和民族团体,如非洲裔美国人和美国犹太人加入联盟。非洲裔美国人主要由于经济上的原因投民主党的票,美国犹太人支持罗斯福的自由经济政策和反法西斯的对外政策。虽然这两个团体在30年代投民主党的选票并不多,但长期保持对民主党的忠诚和巨大的影响。新政联盟一直保持到60年代。【注释】stephen j. wayne, p.77.【注尾】
60年代以后,民主党选民的结构开始发生重大变化并一直持续至今。首先,由于不满民主党政府的民权政策,南部白人由民主党的认同者转为倾向共和党。在1960年的总统选举中,南方白人新教徒第一次投共和党的票。1992年大选,克林顿只获得30%的南方白人的选票,而乔治.布什获得53%,罗斯·佩罗获得17%。支持共和党的选民和支持民主党的选民的比率由以前的1/6下降到90年代中期不到1/2。1994年中期选举,共和党在国会选举中赢得大多数南方的选票,这是自重建以来的第一次。这表明民主党在总统选举中已逐渐失去南方白人的支持。
其次,新政联盟的几个主要团体对民主党的选举支持也有所下降。在1952~1976年的7次总统选举中,有组织劳工有6次支持民主党候选人,平均投票人数占劳工选民人数的30%。民主党在白人劳工选民中支持率下降的原因:一是工会会员数量整体上减少。有组织的劳工在人口中的比例在下降,1952年工会会员的家庭占选民人数的25%,到90年代中期只有15%。因此,尽管在1998年的选举中,民主党获得2/3的工会会员家庭的选票,在2000年的选举中,选民中有1/4来自工会会员家庭,但由于多数中低收入的工薪阶层现在不是工会会员,所以削弱了该团体对民主党的支持。二是在克林顿时期,民主党为了与共和党争夺选民,在有关社会福利和对外贸易等关键问题上采取与共和党相近的政策立场,也使它失去了劳工阶级的支持。【注释】bruce miroff, p.194.【注尾】
除有组织劳工外,天主教徒对民主党的支持从1960年的78%的最高点下降到1984年的39%的最低点,1988年和1992年大选略有所上升,但总体上天主教徒认同共和党的人数比例在上升,特别是在年轻人中。目前民主党在该团体中的选民优势和稳定持久的支持主要来自年长的天主教徒,特别是60岁以上的群体中。【注释】stephen j. wayne, p.80.【注尾】
非洲裔美国人和美国犹太选民作为新政联盟的核心团体仍保持并加强了对民主党强烈的政党认同。50年代后期,约25%的非洲裔美国人自视为共和党人。但在1964年以后的总统选举中,却有85~90%的非洲裔美国人选票投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票。90年代中期约75%以上的非洲裔美国人支持民主党,认同共和党的人不到10%。此外,非洲裔美国人参加投票的人数也有所增加,在1984年和1988年的选举中超过全国的平均数。传统上,犹太选民一直是民主党的支持者。在1928~1988年间,投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票的犹太选民平均为75%。战后犹太选民中的多数惟一未投民主党候选人的票是在1980年,在这次选举中,只有47%的犹太选民投卡特的票。之后,犹太人又回到了传统的投票倾向,在1984年和1988年的总统选举中2/3的犹太人投民主党候选人的票。1992年大选,投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犹太选票则高达80%。西班牙裔美国人同样成为民主党选举联盟重要的组成部分。其中,除了古巴裔美国人集中在南佛罗里达州外,大多数西班牙裔美国人认同民主党,2/3西班牙裔美国人在选举中投民主党候选人的票。【注释】ibid., p.81.【注尾】此外,80年代以来,性别对选民的党派忠诚和投票方式的影响日益明显,产生了所谓的“性别沟”, 民主党得到妇女,特别是劳动妇女的支持。【注释】bruce miroff, p.194.【注尾】
综上所述,新政联盟解体后,民主党业已成为一个由各种不同选民组成的党,其中少数民族和种族构成其核心选民队伍。民主党仍然得到低收入选民和城市选民的全力支持,但这两个选民团体占整个人口的数量相对较小,较少参加投票使他们与过去相比在整个选民队伍中重要性下降。另一方面,其他传统上支持民主党的选民团体,如有组织的劳工和天主教徒对民主党的支持有所减弱,南方白人大部分已退出。此外,80年代以来,大多年轻选民不认同民主党。但从总体上来看,组成该联盟的团体除了南部白人外,只是减少了对民主党的支持,并没有倒向共和党。
与此同时,共和党选民基础的社会构成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首先,共和党在南方白人选民中的认同增加。从1952年以来,共和党在总统和国会选举方面,在一度是“巩固的南方”和城郊中产阶级白人选民中获得了巨大的支持。【注释】加里·沃塞曼:《美国政治基础》(陆震纶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1版。【注尾】加上南部诸州人口的迅速增长,使共和党能够于80年代总统选举获胜和90年代国会选举取得多数地位。其次,来自原教旨主义和福音派白人基督徒对共和党的认同增加。由于该团体在人口中的数量不断增加,目前约占选民的将近1/5,而且由于他们有协调的组织如基督教联盟,基督教右翼可能是共和党选民团体中最有力量的和最有组织的选举集团。【注释】bruce miroff, p.194.【注尾】白人福音派新教徒占美国人口的1/4,其转向共和党抵消了新教徒主流对共和党支持的减少。一般来说,福音派新教徒和主流派新教徒中经常上教堂的人在政党认同和投票行为方面多支持共和党,而那些很少参加教堂礼拜的人则较少支持共和党。【注释】stephen j. wayne, p.82.【注尾】 共和党还获得许多白人选民和半数以上家庭年收入超过7.5万美元的选民的支持。概言之,目前共和党由种族和宗教团体的多数、经济社会地位较高的阶层、专业人士和经理阶层组成;共和党作为一个政党业已成为一个白人的、中产阶级的、郊区居民的党;白人新教徒则成为共和党选举联盟的核心团体。
在两党选民基础的地理构成方面,60年代末新政联盟解体至80年代,在总统选举的一个明显的传统投票模式是:民主党主要在大中城市获得多数选民的支持,共和党则获得大多数小城镇和乡村选民的支持,并获得最大的选民团体居住的郊区选民大多数的支持。【注释】charles e. cook jr., “how does 2000 sack up?”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spring 2000.【注尾】这使共和党能够在60年代以来的大选中获胜。从1968年到1988年,共和党赢得了5次总统选举中的4次,只是在1976年因“水门事件”输掉了大选。进入90年代以来,在这种分野日益增大的同时,两党在郊区选民的影响却发生了变化:共和党的影响日趋减弱,民主党的影响上升。【注释】1992年选举,克林顿在50万以上的大城市的选民中获得58%的选票,1996年大选增加到68%。2000年大选中,戈尔得票进一步上升为71%。另一方面,小布什获得乡村美国选民59%的选票,轻易地取得共和党近年来在农村美国人中最好的表现。相比之下,多尔在1996年只获得46%的农村选票。老布什在1992和1988年分别获得40%和44%的选票。参见,charles e. cook jr., “the equilibrium election,”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spring 2002.【注尾】在1980、1984和1988年的大选中,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均获得55%~61%的郊区选票,在郊区的获票率要比全国高4~10个点。但在1992、1996和2000年的大选中,共和党总统提名人活动获得的郊区选票比全国低1~3个点。1992年,克林顿实际上在郊区比共和党候选人多2个点,1996年多5个点。2000年大选,布什比戈尔在郊区选民中仅占2个点的优势(49∶47)。
造成两党选民基础地域分布上述分野的是社会和文化问题。由于共和党在社会和文化问题上日益采取保守的立场,使它在美国的中心地带的选民增加,但在城市选民中遭受重创,从而使郊区成为争夺的战场。堕胎、枪支管理和弹劾成为最影响选民投票的重要的因素。克林顿执政后,由于民主党在经济问题上一般转向中间立场,民主党越来越被中产阶级和日益扩大的郊区选民所接受。这些选民由于从持续增长的美国经济获得好处,开始在第二位的问题即社会和文化问题上投票,民主党在教育问题上也渐显优势。概言之,90年代以来,乡村、小城镇和南部郊区的选民在多数情况下投共和党候选人的票,而城市和非南部郊区的选民多支持民主党。【注释】charles e. cook, “how does 2000 stack up?”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spring 2001.【注尾】
除了城市和乡村的分野外,90年代初以来,在两党选民的地域分布上,强烈认同共和党的选民主要分布在“l”型地带上,即沿落基山脉的垂直的、南北走向的诸州,以及由落基山的南端到南部州的东西走向的地带,而民主党的强烈认同者则大致分布在东西海岸诸州,中西部是两党争夺的主要地带。【注释】charles e. cook, jr., “the equilibrium election,”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spring 2002.【注尾】
(二)选民对两大政党的认同人数减少,自称为独立选民的人数增多。
与两党的选民结构发生变化同时,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政党对选民的影响力减弱,政党忠诚渐衰,选民中把自己视为独立选民的人数的比例不断上升。所谓独立选民或流动的选民团体(independents and a fluid electorate),指不认同两大党中任何一个政党。据密歇根大学民意调查研究中心(survey research center)统计,从1952年到1961年,具有强烈的政党认同者超过没有政党倾向的人约25%,被认为是政党认同的“稳定状态时期”(steadystate era)。但从1980到2000年,认同民主党的人减少了6%,认同共和党的人增加了2%,而独立选民增加了4%。【注释】warren e. miller, “party identification and the electorate at the start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in l. sandy maisel ed., the parties respond: changes in american parties and campaigns (bouldercolorado: westview press, 2002), p.80.【注尾】目前有政党倾向的人占选民总数的2/3,其中具有强烈的政党认同的选民不到1/3。【注释】bruce miroff, p.192.【注尾】另据密歇根大学政治学研究中心全国选举研究项目(nes)的统计,在1952年到1992年的40年间,特别是在1964年大选以后,政党认同人数下降了13%,而自称是独立选民的人数增加了16%。【注释】stephen j. wayne,p.72.【注尾】1999~2000年,独立选民占4成,人数超过共和党或民主党的选民团体。【注释】bruce miroff, p.196.【注尾】独立选民大多数是年轻人和30多岁的选民,他们成长于政党走向衰落的时期。目前,大多数独立选民在一些社会问题,如堕胎、学校祷告、社会保障和医疗救助等社会问题上持民主党自由派的立场。在两党实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独立选民往往决定大选的胜负。
选民对政党冷淡的原因主要在于:首先,60年代以来,美国国内外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使美国选民对政党的态度发生重大影响。越南战争的失败、“水门事件”等政治丑闻,使选民对政治家及其政党产生信任危机。此外,少数族裔和妇女要求平等权利和机会的大规模的社会运动,以及经济衰退、通货膨胀等问题使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传统的政党联盟变得不那么相关。而两党对美国出现的社会和经济问题都不能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法,同时在政策主张和政党意识形态方面的差别越来越小,相似越来越大,导致选民,特别是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团体,对美国政治现实日益不满,对政治的兴趣愈益冷淡,两党对选民吸引力日益下降。其次,现代竞选方式的采用及其所导致的政党在竞选中作用的下降也使政党对选民的影响力减弱。在过去,政党是选民和候选人的中间人,政党提供组织,策划竞选。60年代以后,直接预选的广泛采用,削弱了政党控制候选人提名的职能;电脑、电视、民意测验等为政治服务的新技术的发展,使候选人在制定竞选策略、筹措竞选经费和进行竞选方面主要依靠各类专家组成的竞选班子,而不是依靠政党组织;利益集团对竞选的影响增大。【注释】参见李道揆:《美国政府和美国政治》,第196页。【注尾】政党在影响竞选方面的重要性下降也使选民与政党之间难以建立牢固的联系。随着政党越来越个人化(personalized)和分裂化(factionalized),随着竞选越来越以候选人为中心,选举对选民日益复杂,很难区分投谁的票符合他们的利益。最后,选民政党认同的下降还由于选民年龄的下降。据统计,60年代末以来,美国24岁以下的选民人数增长了一倍。40年代中期和50年代出生的“婴儿潮一代”在60年代中期和70年代加入了选民队伍。由于年轻人相对年长的人来说不常投票,同时由于他们不断地迁徙,与他们生活和居住的地方的社团有较少的经济利益和松散的政治联系,加之还未形成投票的习惯,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未认同某一个政党,而党派认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展和加深的,因此选民的年轻化造成了党派认同的下降和独立选民的增加。【注释】stephen j. wayne,p.66.【注尾】
(三)在仍保持政党认同的选民中,对两大政党的忠诚发生转移,认同共和党的选民增多,而认同民主党的选民减少。
新政联盟解体以来,民主党长期的政党认同优势受到削弱。1952~1980年,选民团体中稳定的多数认为他们是民主党。但在1984~1988年间,选民中认同民主党的不超过50%。【注释】david g. lawrence, p.77.【注尾】选民对两党认同的转移导致两党认同者之间的人数差距日益缩小。1952年,民主党在政党认同上较之共和党享有20%的优势,70年代这种优势下降到18%,80年代两党在政党认同方面的差别进一步缩小。到1992年,认同民主党的人比认同共和党的人仅多9%。目前约1/3的选民认同民主党,但自认为强烈地认同民主党的人在减少,许多选民仅仅是倾向于民主党或在某些选举中投民主党的票。【注释】bruce miroff, p.192.【注尾】
(四)全国政治议题发生显著变化。
新政联盟解体后美国选举政治的一个突出的特点是美国政治议题的不断扩大,由新政时期的主要是经济问题逐步扩大到社会、外交等问题领域。新政时期,经济问题在全国性政治议题中占据主导地位。从1960年代初开始,美国的全国政治日益聚焦于一系列新的社会和政治问题,其中尤以种族问题为最突出。此外,堕胎、犯罪、贩毒、同性恋权利、学校祷告等问题也逐渐成为全国政治的议题;而在此之前,上述问题既使成为全国政治讨论的问题,也主要是在本党内部,而不是在两党之间。与此同时,外交与国际事务也与两党的政策主张相连。90年代后期两党在社会和文化问题上的分歧突出。政治议题的扩大使两党候选人的政策主张成为影响选举结果短期变化的重要因素。
上述变化对美国选举政治的影响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一)政党影响的下降、政党认同的削弱和独立选民的增加产生了一个更加多变和易受操纵的选民团体,其结果是造成分裂选票(splitticket ballots)的增多和选举结果的复杂多变。【注释】由于政党意识形态的原因而跨党派投票也产生分裂选票。【注尾】
所谓分裂选票,指同一选民在不同选举中投不同政党候选人的票。研究数据显示,70年代以来,约一半到2/3的选民在选举时没有投同一政党候选人的票。90年代中期投分裂票的选民约是1950年代的3倍。【注释】bruce miroff, p.191.【注尾】
分裂选票所可能产生的分治政府(divided government),即一党执掌白宫, 一党控制国会,是美国宪法规定的总统、众议院、参议院实行分别选举的制度的结果。【注释】charles o. jones, the presidency in a separated system (washington d.c.: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1994),p.12.【注尾】在美国两党制牢固确立的情况下,选举结果就可能出现8种政府组合。其中两种是一党同时控制白宫和参众两院,6种是分治政府的安排。【注释】即共和党同时控制白宫和参众两院、民主党同时控制白宫和参众两院、民主党的白宫和共和党在参众两院的多数、共和党的白宫和民主党控制参众两院的多数、民主党的白宫及其在参议院的多数、共和党的白宫及其在参议院的多数、民主党的白宫及其在众议院的多数、共和党的白宫及其在众议院的多数。【注尾】自1856年美国现代政党制度建立以来,这6种分治政府的形式都曾出现。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分治政府产生于1858年。20世纪初,两党分治政府只有三次,分别是塔夫脱(1910中期选举)、伍德罗.威尔逊(1918年中期选举)和胡佛(1930年中期选举)。这3次中期选举失利也预示着总统所在的党在紧随其后的大选中失败。新政政党体制解体后,两党分别控制白宫和国会成为普遍现象。70年代以后,由于约一半至2/3的选民在投票时没有一直投同一政党候选人的票,这就造成1968年以后分治政府的增多:在1968—1992年之间,通常是共和党的总统和民主党的国会;1994至2000年间则相反,一般是民主党的总统和共和党的国会。
政党作用的衰落和以候选人为中心的选举,还导致全国性选举结果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增加。在新政政党体制解体之前,选举结果的模式相对稳定:由于稳定的选民多数自视为民主党,国内政治的议题集中在政府对经济和社会福利的主导,而民主党被选民认为是在处理经济和福利问题上较共和党更胜一筹,民主党主导全国性的大选,是无可争议的多数党。政党选民联盟解体“使政党倾向为选举制度提供稳定的保守的平衡将不复存在”,两党中任何一党都不能建立长期的选举优势的稳定基础,“每一次的选举结果都是未知数;每一次获胜政党的选民联盟都是变动的”,从而造成选举结果的复杂和不确定性。【注释】张立平:《美国政党和选举政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第25页。【注尾】
(二)短期因素在选举中的作用增大。
新政联盟时期,政党忠诚是选民投票的主要动机。随着政党选民联盟解体、独立选民增多和政党在选举中作用的下降,短期因素对选民投票行为和选举结果的影响也随之增大。所谓短期因素,指的是对选民投票行为具有较大影响但没有长期和持久影响的因素,主要有:两党的议题主张、候选人个性和在任政府的表现。【注释】william g. mayer, “changes in elections and the party system: 1992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p.42.【注尾】除此以外,政党意识形态也是影响大选的重要短期因素之一。
候选人议题主张与两党的传统形象相关。在两党的传统形象和政策主张上,民主党历来被看作是普通人的党、把美国带出大萧条的党、劳工和少数民族团体的党。民主党候选人在大选中一般强调就业、工资、劳动和中产阶级的福利等“面包和黄油”问题,这与共和党代表富人,特别是大企业家阶层的利益形成鲜明的对比。共和党候选人则强调外交和国家安全问题。一般来说,在经济问题上,民主党对中、低阶层选民具有号召力;在社会问题上,两党目前的政策主张趋向除了堕胎、学校祷告等问题外,较为一致;在外交与国家安全问题上,共和党更占优势。
除了注重本党形象和竞选的议题外,总统候选人还必须强调他们自己能胜任总统职务,对竞争对手的能力表示怀疑。他们必须展示选民认为对担任该职所必要的个人性格和领导才能。在国家面临危难时期,总统的强有力、果断和主导作用被认为是绝对必要的。
在职总统的声望和支持率与对其“回溯性评价”(retrospective evaluation)有很大的关系。作为最基本的投票行为之一,“回溯性评价”指的是“选民通过观察政党在过去的表现,包括它们的政策立场而得出的几乎所有结论。”【注释】morris firoina, retrospective voting in american national elections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1981).【注尾】对在职总统的表现评价因素很多,但选举的外部环境是分析的主要依据。经济、社会和外交是评价的三个主要方面。如果经济增长强劲、社会和谐、国家被认为是安全的,选民会认为他们的领导人,特别是总统胜任。反之,总统及其所在的党则要为此承担责任。具体地说,对在职总统评价的三个主要方面是:(1)前一年第三季度到大选年第三季度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幅度;(2)大选年期间美国人死于一场主要战争的人数;(3)选举年夏季所举行的民意测验对在任总统的支持率。【注释】william g. mayer, “changes in elections and the party system: 1992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p.44.【注尾】统计数据表明,为了赢得选举,在职总统必须在选举年仲夏的民意测验中获得50%左右的支持率。【注释】richard brody and lee sigelman, “presidential popularity and presidential elections: an update and extension,” public opinion quarterly, vol.47 fall, pp.325~328.【注尾】
在美国当代选举政治史上,由于短期因素的作用而赢得大选的例子不胜枚举。1952年和1956年大选,艾森豪威尔的个人声望抵消了民主党长期的党派优势而使共和党一举获胜,是候选人个性造成选举结果短期变化的经典范例。从1960到1972年的几届大选,外交、社会和文化方面的选举议题在决定选举的结果方面发挥比党性投票更重要的作用。在1960年大选中,肯尼迪信奉天主教是许多选民关注的主要问题,也是他与竞选对手选民票接近的原因之一。由于肯尼迪是天主教徒,他失去了约2.2%的选民票,或将近150万张选民票,只比尼克松多11.5万张选民票,约占整个选票的0.3%。短期因素在约翰逊的选举胜利中也起了重要的作用。70年代中期后,对在职总统的“回溯性评价”成为突出的因素。随着社会文化问题沉寂和越南战争的结束,1976年大选,两党总统候选人都没有在社会问题上大作文章,而是将关注的焦点放在对政府的信任和经济问题上,经济表现好坏和对在任政府的“回溯性评价”成为党性投票外影响选民行为的因素。目前,“回溯性评价”所产生的“回溯性投票”(retrospective voting)是影响选举结果的最重要的短期因素之一。
(三)两党实力对比总体上发生有利于共和党的变化,但就全国性选举而言,两党则处于实力均衡状态。
两党选民结构的变化、选民政党忠诚的转移和独立选民的增多使两党实力均衡发生了有利于共和党的变化,但总体上两党在全国性的选举中势均力敌,形成一党执掌白宫、一党控制国会相互交替的政治格局。
从1968年到1988年间,共和党赢得6次总统选举中的5次,成为总统选举中的多数党;而民主党则是参众两院的多数党,并多次在州和地方政府选举中获胜。克林顿1992年大选获胜打破了共和党连续12年控制白宫的局面及共和党在24年中有20年控制白宫的历史。1996年克林顿再次当选总统是自富兰克林·罗斯福以来民主党第一次竞选连任成功;共和党则在1994年中期选举中40年来首次控制众院。1996年的选举共和党再次控制众议院,这是共和党自1928年以来第一次连续两届控制众院。1998年中期选举,共和党利用克林顿绯闻案在“诚实和个人品行”上大做文章,借此打击民主党。但选举结果却出人意料:两党在参议院的席位保持不变,仍为共和党55席,民主党45席;而在众议院,共和党却丢掉5席,由228减为223席,民主党增加5席,由206席增为211席。2000年大选是50年来华盛顿各个权力中心——白宫、参院和众院——首次同时进行选举。【注释】norman ornstein, “legacy of campaign,”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vol.24, no.2(spring 2001).【注尾】在总统选举中,共和党以选举人票的多数(271~266)入主白宫,而民主党则以49%比48%的选民票高于共和党。在国会选举中,两党在参议院的议席相当,各拥有50席。2001年5月24日,佛蒙特州共和党人詹姆斯·杰福兹宣布退出共和党后,民主党成为参院多数党。2002年11月下旬,明尼苏达州民主党参议员韦尔斯通坠机身亡,其位空缺,因此两党在参院各占49席。共和党以微弱的多数居众议院多数党地位(223~212)。在州议会和州长选举汇总,共和党控制17个州的参众两院,民主党则在16个州的参众两院中占据多数,另外17个州中,有16个州的议会由两党分别控制,内布拉斯加州两院以无党派人士为主。总体上,民主党以占全国州议会议席52%比共和党48%议席占微弱优势。【注释】charles e. cook, jr., “how does 2000 stack up,”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spring 2001.【注尾】2002年中期选举,美国经济处于衰退的边缘,共和党面临不利的选举形势,布什政府利用九一一事件公众对政府的支持,打破了总统所在党在中期选举中失去众议院席位的传统,【注释】自美国内战结束以来举行的34次中期选举中,执掌白宫的党(总统的党)有32次在众院的选举中失利。就参议院中期选举而言,自20世纪初以来,总统所在的政党有3/4次都要失去议席。stephen j. wayne, the road to the white house: the politics of president elections (new york: st. matins press, 1996),pp.287~288.【注尾】使共和党不仅保持了对众议院的控制权,而且重新取得参议院的多数。共和党再次同时控制白宫和国会。
以上说明在全国性选举中,特别是总统选举中,共和党略占优势,但在总体上两党在全国性政治中势均力敌,处于均衡状态。目前无论哪个党都不能稳固而持久同时控制白宫和国会,长期取得全国性选举的多数地位。
四 2004年大选的意义及美国选举政治走向
2004年大选是九一一恐怖袭击事件和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后举行的第一次总统选举和第二次全国性选举。这两大事件不仅使美国全国政治的议程发生显著变化——反恐和对伊战争主导美国政治进程和公共政策制定,而且对选举议题、选民心理和投票行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首先,九一一事件及美国随之进行的反恐和对伊战争、美国遭受恐怖袭击可能性的增加、对国家安全和自身安危的关注,使美国公众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外交与安全政策问题上,成为压倒一切的全国性政治议题。
其次,布什政府虽然赢得对伊战争的胜利,但驻伊美军伤亡人数的增加、虐待战俘事件的曝光、因情报失误而导致的布什政府发动对伊战争的合法性问题、政府诚信问题等伊战“后遗症”,引起美国公众的普遍关注和超过一半以上选民的不满。【注释】2004年6月美国《《纽约时报》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举行的一次最新民意测验,目前有60%的人不赞成这场战争。see, adam nagourney and janet elder, “bushs job approval rating hits new low in poll,” 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 wednesday, june 30, 2004.【注尾】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克里为迎合选民心理、争取更多的选票,同时吸取2002年中期选举的教训,希望重现1992年总统选举克林顿创造的奇迹,也大打外交与安全政策牌,把对伊战争作为攻击和诋毁对手的口实,并提出民主党的外交和安全政策,决心在共和党传统的优势领域与对手一决高下,也使外交与安全政策问题成为本次大选的中心议题。
第三,一般来说,在影响大选的诸因素中,经济问题是最反复出现的问题,它们对竞选的影响是任何社会和外交安全问题所不能相比的,经济形势的恶化可帮助一个在野党胜选或对在职总统寻求连任造成不利。但近两年美国经济形势的好转使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外交安全问题相对突出。上述因素将使本次选举的议题发生重大变化,安全和外交政策问题成为最主要的议题,而经济、社会等主导近几届总统选举的议题则退为第二位的因素。【注释】根据皮尤研究中心2004年8月的民意测验结果,目前46%的美国人认为对外政策和恐怖主义是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只有26%的美国人认为经济问题是最重要的问题。【注尾】
在目前美国全国政治处于均衡的情况下,两党都希望能在2004年大选中能有所突破:共和党希望通过此次大选,巩固2000年以来大选的成果,建立稳固的选举联盟,确立共和党在本世纪头十年全国政治中的优势主导地位;民主党则希望打破共和党总统选举的多数地位,重返白宫、夺回对参众两院的控制权。
在美国政治和选举议题发生显著变化的情况下,2004年大选是否会是一次“关键性选举”或出现新的政党选民重新组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主要是因为:(1)九一一事件虽然使美国政治议程发生较大变化,选民只是对布什政府发动对伊战争的合法性和政府的诚信表示不满,在反恐和国家安全问题上没有出现尖锐的对立和分歧;(2)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克里虽然提出了民主党的外交和安全政策主张,但与共和党并没有太大的区别;(3)两党为夺回/保持对白宫和国会的控制权的党性投票虽然可能高涨,但公众的总体参与度(投票率)不会太高;(4)两党的选民力量大致相当,公众支持率不相上下。
因此,2004年大选仍将是两党力量均衡下的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两党的议题主张对选民的吸引力、克里的个性和领导能力、对布什政府的“回溯性评价”等短期因素对决定本次大选的结果将起主要作用。目前,虽然对民主、共和两党谁将入主白宫难以预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就是在近期和可预见的未来仍难以出现一党长期同时控制白宫和国会的局面。政党选民重新组合和政党选民联盟解体两种趋向并存将长期主导美国选举政治的走向。
张业亮:江苏亚欧区域经济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