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美国保守主义的胜利

　　在世界各国中，把知识分子分子作为一个“优待”对象的大概只有我们中国。既然受到优待，也就要承担特殊的责任。当受到优待的知识分子没有实现施惠者的期望时，“书生误国”的指责便出现在众多的正史或野史中。与优待知识分子的中国传统相反，大洋彼岸的美国却有着一种看不起知识分子的“反智传统”。由于美国人深信自由与平等，鄙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贵族传统，加上美国政府又在世界上最早推行了免费的公共教育，使教育早在19世纪就成为公民的权利而非少数富人的特权，因此，在拒绝政治专制，美国人也拒绝文化和知识的专制。一般美国人即使自认是墨水不多，也不觉得读书人就高人一等，而他们最为反感的便是知识分子对他们的指手画脚。所谓的“反智传统”就是这样形成的。

　　正是这个“反智传统”传统构成了理解2004年美国保守派“完胜”的观念背景。如果看大选前由知识精英控制的《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这类美国“高端”报纸，你会觉得布什前景不妙，岌岌可危。由于国内媒体主要关注美国这些高端报纸所表现出来的精英舆论，更确切说是美国东西海岸的都市知识精英舆论，不知不觉地就受到了“误导”，以为布什因陷入伊拉克的泥潭而命悬一线。结果，当布什从大选中胜出时，自然让一些人大跌眼镜。布什非但没输，而且还率领共和党创下了近20年来最好的竞选成绩。布什不仅以32个州286张的总统选举人票战胜对手克里，而且还获得5902万的普选票，占总选票的52%。这是继1988年里根一边倒的胜利之后，又一位总统赢得超过半数的普选票。就这样，布什以自己不容置疑的优势，摆脱了上次大选中普选票不及对手的尴尬，洗涮了所谓“法官选出的总统”之恶名，也打破了美国历史上父子总统不能获得连任的符咒。

　　在本次大选中，共和党可谓全线飘红：在参议院，增加了4席，形成了55比44优势地位；在众议院，增加了7席，形成了234比200的多数。此外，在未来的四年里最高法院现任大法官至少有两位（也可能会有三位）退休，布什政府必然会提名保守的法官添补空缺，这意味着目前九位大法官之间保守派和自由派脆弱的平衡因此将不复存在，形成保守绝对优势的格局。这样一来，美国的共和党便囊括了立法、行政和司法三个部分，确立了保守派一统天下的政治格局。笔者的一位美国同事不无夸张地惊呼：美国的三权分立已经快成为布什一权独断了！

　　共和党的“完胜”透露出一个信号，那就是由1980年代里根开始的“保守主义革命”还没有结束的迹象。虽然1990年代克林顿执掌白宫八年之久，但并没有阻止美国自由派势力式微的基本趋势。克林顿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其个人魅力以及其偏向保守的经济政策。在美国很多观察家看来，克林顿政府的经济政策与共和党的主张难分仲伯。同时，民主党对白宫的控制并没有“外溢”到立法部门和州一级政府。在1932-1994年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民主党只有一次失去对在众议院的控制，但是现在，它已经是连输六次！期间有46年，民主党在参议院以至少10个席位的优势，而现在它已经连续十年成为少数党。到2000年时，民主党在半个世纪内第一次未能控制一半以上的州议会，2004年大选后，其控制的州议会只有17个。

　　共和党的完胜反映了美国社会政治力量的基本重组已经完成。自1930年代民主党总统罗斯福推行新政，把美国从资本主义经济大危机中拯救出来之后，民主党构建了一个巩固的选民联盟：所谓的东北部权势集团-有组织的劳工-黑人等少数族裔团体-保守的南方地区。但是，战后美国经济繁荣和社会进步冲击并最终瓦解了这一联盟。由于1960年代肯尼迪和约翰逊政府积极回应南方黑人的民权斗争，相对保守、封闭的美国南方白人开始改换门庭，投身于共和党--这个曾经在林肯的领导下把南方打的稀巴烂的老冤家。在1968年的总统大选中，他们第一次选择了共和党人尼克松；在1994年的国会选举中，共和党候选人第一次在南方议员中占据大多数。民主党不仅失去了南方，而且，由于工会势力最强的产业部门诸如钢铁、汽车和矿山等行业已经日薄西山，有组织的劳工影响力锐减，民主党遂失去不少蓝领工人选民。有趣的是，民主党的政策往往“自绝于”自己的选民。以克林顿政府为例。由于当时正好赶上“新经济”的火爆时期，美国人普遍受惠，人人往股市里砸钱，成为了“有产者”。经济繁荣产生了新的中产阶级，于是便出现了美国著名学者、民主党人小施莱辛格描述的悖论：“民主党总是对选民说，如果要像共和党人那样生活，就应该像民主党人那样投票。问题是，当选民因受惠于民主党政策而像共和党人那样生活之后，他们就不再投民主党的票了。”最近两次大选再次证明这一判断的正确性。

　　美国的中产阶级从布什数额巨大的减税计划中获益非浅，而共和党在社会文化问题上的保守立场，又吸引了不少本来应该上属于民主党的众多低收入者，特别是生活在美国中西部地区的“内地人”和“乡下人”。作为低收入的劳动群众，理应支持代表其经济利益的民主党，但是，他们却宁愿选择一般被认为代表工商界利益的共和党。其中很大的原因在于，这些人同时也是虔诚的宗教徒，社会文化观念极为保守。在他们看来，民主党的经济主张或许对自己有利，但是，它在一系列诸如同性恋婚姻、妇女堕胎权、持枪权等社会和文化问题上，走的太远了，完全接受了知识精英过于自由化的主张，变成了“傲慢和不可接近的东部精英政客集团”了。

　　在民主党的选民联盟解体的同时，共和党却建立并巩固了自己的选民联盟：工商业中的大小业主-广大的中西部和南方-虔诚的宗教信仰者。特别是最后这一部分力量，常常为分析家所忽视。要知道，美国是发达国家国家中宗教信仰人数比例最高的国家之一，宗教的影响相当广泛。因此，共和党在社会道德问题上的保守立场，为它战胜对手奠定了一个基础。一位美国政治学者曾经感叹说，“民主党人拱手相让，让共和党人垄断了美国政治的道德和精神资源。”。

　　由此看来，保守主义在美国有着极大的市场，而共和党在政治上得优势还会持续一段时间。除非民主党能够在文化问题修正过于自由化的立场，在经济政策上调整过于保守的做法，否则，民主党未来的前途只能寄希望对手的巨大失败，或许这个失败就是布什政府的伊拉克政策。已经升至１３２５名的美军死亡数字，对布什来说，可定不是一个吉兆。新一届布什政府的最大挑战将不是国内的经济，而是国外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