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纪要 | 世界经济霸权转移与英美自由贸易

讲座报道：东北师范大学美国研究所 李慈怡 | 俞金尧教授校阅

世界经济霸权转移与英美自由贸易

主讲人简介

2022年11月7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河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俞金尧先生，受东北师范大学美国研究所邀请，通过线上腾讯会议平台，以《世界经济霸权转移与英美自由贸易》为题，作学术讲座。本次讲座是“则民讲堂”第16讲，由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高嵩教授主持，来自全国多所高等院校的三百余名师生参与本次线上讲座。

讲座开始前，高嵩教授为俞金尧教授做了简要介绍，俞教授在学术界素有方向标指向之见。俞教授同样感谢东北师范大学的邀请，并说明本次讲座预期从自由贸易的角度，来讨论世界经济霸权转移的历史进程。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第一，世界经济霸权转移的节奏；第二，自由贸易：宣示霸权；第三，自由/保护贸易与利益的考量；第四，从理论和历史回到现实。鉴于线上讲座的开放性，本次讲座期以宏大角度、宏观视角，历史与现实相结合地讨论学术问题，从历史学角度思考现实社会问题。

19世纪30-40年代，英国完成工业革命，成为世界工厂。处于世界霸权位置。霍布斯·鲍姆认为，英国完成工业革命时有七个唯一，“世界上唯一的工厂、唯一的大规模进出口国、唯一的货运国、唯一的帝国主义者、几乎唯一的外国投资方，而且因此也是世界唯一的海军强权、唯一拥有真正世界政策的国家”，正是这七个“唯一”支撑英国成为世界霸权。马克思称1846年英国《谷物法》的废除，“宣布资本为最高权力”。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都围绕其运转。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做基础，英国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霸权。

从19世纪70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世界进入全球化的第一个时期，英国一直高举“自由贸易”的旗帜，是那个时代世界经济的霸主。但在享受世界霸权的同时，英国在世界经济体系和世界格局中的地位也出现了相对衰落的趋势。主要是因为美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兴起，英国实力相对衰落。

霸权转移的过程漫长。在这个过程中，两次工业革命贯穿其中。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中，英国在一些新兴的工业领域相对落后了。同时，在另一些传统领域，如航海业和造船业，依然具有世界优势地位，甚至占据支配地位。1913年，60%的轮船由英国建造，出口量超过其他国家总生产量。此外，英国基本掌控当时世界主要海上航道，牢牢控制了海上贸易，对世界性贸易产生重要影响。造船业、航海业的优势以及海上护航的需要也促进了英国海军的强大。强大海军对于保持英国世界霸权地位至关重要。航行业、造船业和海军建设，互相依靠，有助于维持英国的世界霸主地位。而在金融领域，至一战前，伦敦依然是世界金融中心。纽约在1840年时已经成为美国的金融之都，但至少到一战之前，纽约及整个美国银行系统都依赖于伦敦来获得资金和黄金。伦敦和巴黎作为金融中心的地位仍在纽约之上。在贸易上，英国仍然对世界发展起着重要影响。其影响力还体现在广大殖民地和对外投资。殖民地对于英国的国际地位具有决定性意义。到1914年，英国殖民地占全球面积1/4；其殖民地人口大约3.94亿，相当于英国人口的9倍。当英国作为世界工厂的工业垄断地位丧失之后，它仍然保持着对世界的巨大影响力，掌握着世界经济霸权。

反观美国，1880年，美国的工业生产总值虽然超过了英国，但它自身还是一个农业国，农业总产值超过工业总产值，处于从农业国向工业国转变的过程中。在对外贸易方面，美国长期实行高关税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保护国内工商业的发展。事实上，“现代贸易保护主义诞生于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美国还是一个债务国，而英国才是它的主要债权国。上述这些原因使得美国即使在工业生产总值超过英国以后，在世界上的影响依然有限，美国还不能取代英国的世界经济霸权地位。经历两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才逐渐全面超越英国。英美在贸易、投资、金融等方面显现出此消彼长之势，美国作为新的经济霸主的总体趋势已经形成，在此过程中，最后完成霸权转移。

英美世界经济霸权的转移是一个长时段进程，经济领域各个方面的变化节奏不同，但趋势一旦形成，霸权的转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自由贸易或者市场经济的理论来源于何处？亚当·斯密无疑是最重要的理论源头。在《国富论》中，他认为，分工的倾向为人类所共有、特有的。随着社会的进步，就出现劳动分工。分工促进劳动生产力。分工一经完全确立，就必然产生交换的需要。于是，“一切人都要依赖交换而生活，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一切人都成为商人，而社会本身，严格地说，也成为商业社会”。

卡尔·波兰尼认为贸易和市场，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两者关系十分密切，在某种程度上，贸易是市场的实质内容，市场是交换的场所。市场经济必须包含所有工业要素，如劳动、土地和货币。但劳动、土地和资本不是商品。它们没有一样是为了出售而被制造出来。它们被当作商品，“纯粹是一种虛构的商品。”然而，正是通过这种虛构，真正的劳动、土地和货币市场被组织起来了，并开始在市场上被买卖。

土地只有通过人的劳动，才能体现价值。但若是基于资本主义利润最大化原则，完全按照市场经济来运转，追求资本的利益，自然环境会被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异化，这是社会所不能容忍的。经济体系要在社会体系之内存在，社会体系一定会对经济体系发生影响，调控与市场是共同成长的双生子。所以，纯粹的自由贸易或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假设，历史上和现实中都是不存在的。

自由贸易并非从来就有，当国家成为世界经济霸主之后，基于强大的经济实力，才会要求自由贸易，故而自由贸易大旗，可以视作经济霸权的宣示。1846年《谷物法》的废除，标志着英国开始自由贸易时代，促进欧洲大陆国家对外贸易，主要的欧洲国家都削减了关税。

英国的自由贸易政策延续到20世纪30年代。经济危机摧毁了以伦敦和英镑为中心的传统的国际贸易与金融交易体系。1932年，英国重新引入关税，自由贸易最终瓦解。这个时候，英国的世界经济霸权地位摇摇欲坠，“不是英国抛弃了自由贸易，而是世界抛弃了伦敦”。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世界经济在更加自由的方向上得到了重组，这一次是在美国霸权的领导下，特别是通过“关贸总协定”，发达国家在贸易自由化上取得了一些进步。美国取代英国，取得了世界经济霸权，产生新自由主义。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中，重要结构和组织有世贸组织、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些机构和组织是在以美国为首的少数富裕国家领导之下。

英国和美国在历史上和现实世界中的自由贸易实践说明，“自由贸易”就是世界经济霸权的一件标配。它既是作为一面旗帜，展示其强大的经济实力。同时，也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四处宣扬自由贸易，以便在全球扩张它们的霸权。自由主义隐含了霸权国家的利益诉求。总的来说，自由贸易、自由主义，以及其另一面，贸易保护主义、保守主义，多蕴含着相关国家的利益诉求，隐藏在自由贸易意识形态背后的也是国家利益。

自由贸易、市场经济，与不同社会的不同部分，或者世界上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利益关联。自由贸易/市场经济，并非从社会中“脱出”，而是“嵌入”于其中。

近代早期，欧洲国家都采用了重商主义的政策，实行贸易保护。19世纪早期，欧洲民族主义兴起，贸易保护主义产生了新的理论，这是对工业革命所引起的经济发展进程和英国工业发展的结果的启示，即一个国家的工业要发展，首先必须得到保护，其体现即为高关税。美国、德国、法国都出现贸易保护主义的思想。

1846年，英国废除谷物法，这是“自由贸易在19世纪取得的最伟大的胜利”。但主要受益者是工商业主。工厂主谈论自由贸易主要指的是谷物和原材料的自由贸易。马克思说：“不要一听到自由这个抽象字眼就深受感动！这是谁的自由呢？”“在当今社会条件下，到底什么是自由贸易呢？这就是资本的自由”。土地贵族不愿意自由贸易，要求实行高关税，保护粮食价格，就是保护自己的利益。劳工虽然也因为粮价下降而从中获益，但在自由市场的条件下并不能获得多少好处。马克思认为，“竞争把每一种商品的价格都降低到该商品的最低生产费用。因此，最低工资是劳动的自然价格。什么是最低工资？要维持工人的生计，使他能勉强养活自己，并使自己的阶级能保持必要的人数而得以延续，我需要一些物品，最低工资恰好就是为生产这些物品所必需的支出”。

从国际上看，在英国等西方国家自己还没有实行贸易自由时，就已经要求非西方贸易对象国按西方国家的要求采取自由贸易，这是霸权国家强迫下的“自由贸易”。鸦片战争以后的中国关税低至5%，国外产品几乎可以自由流入中国市场，英国人赫德更是长期担任中国海关税务司司长。印度作为英国殖民地，被强制性开放市场，民族工业被压制。

美国是“现代贸易保护主义的发祥地和大本营”，“现代贸易保护主义诞生于美国”，美国在取得世界经济霸权之前，出现贸易保护理论。1791年，汉密尔顿出版《制造业报告》,这是对现代贸易保护主义理论的一次系统阐述。强调没有关税保护，不可能实现工业化。从18世纪晚期以来，美国总体上持贸易保护主义态度。迈克尔·赫德森在《保护主义：美国经济崛起的秘诀（1815-1914）》一书中提出，保护主义是美国经济崛起的基本特征，而美国学派则提供了基本的指导。美国获得世界经济霸权以后，美国人就高扬自由主义旗帜。

不论是自由贸易、新自由主义、市场经济或者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首先都是理论的阐述。自由贸易/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理论以假设为前提,市场不在真空中存在，它嵌入所在国家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习俗之中，存在于世界经济体系之中。

提倡自由贸易/市场经济，是一种实力和自信的体现。高举自由贸易旗帜的国家，都是经济上的霸权国家。

自由贸易也是一种获取利益的手段和途径。自由贸易或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往往被描绘得非常完美，容易造成理论迷惑。自由贸易的旗帜往往掩盖利益，而实际上是高举旗帜者为了获得自己的利益的手段和途径。在这个意义上来看，自由贸易与贸易保护主义没有本质上的差别，难以对它们做出价值判断。

自由贸易/市场经济，在一定的条件下也容易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美国推销新自由主义只是为了配合跨国公司的资本流动。历史上美国在坚持贸易保护主义的时候，提出过门罗主义、门户开放政策。自由主义是从有利于美国的立场上提出来的。

用辩证的思维来看，自由主义是在保护主义的基础之上成长起来。英国在19世纪前长期实行重商主义和保护关税政策，推行了几个世纪。正是实行重商主义，给后来的自由主义、自由贸易打下基础。而长期的贸易保护主义也最终成就了美国的经济霸权。保护主义是弱者的屏障，自由贸易是强者的旗号，但屏障背后与旗帜下面，都攸关利益。然而自由主义往往容易成为强者掩盖自身利益的意识形态，迷惑性更强一些。从历史看，任何一个国家在发展本国经济时，交替使用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作为维护国家利益的工具，它们具有同等的价值。然而，自由贸易/市场经济是全球化时代强者的选择，这也是不可否认的。

会议最后，俞金尧教授、梁茂信教授、高嵩教授三位老师围绕世界经济霸权转移与英美自由贸易问题进行了热烈讨论，共同回答了关于20世纪初中美工业产量的对比与思考、苏联模式失败的经济因素、拉美国家战后发展模式的优势与弊端、二战后美国“踌躇的霸权”再思考、美国推行新自由主义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等一系列问题，参加讲座的云观众们都表示受益匪浅。本次讲座在大家的云掌声中圆满结束。

本期编辑：东北师范大学团队

编    辑：陈 琪    责任编辑：张浩娜

编    审：张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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