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美国人这样反思
是纪念,更是反思
对美国媒体来说,“9·11”是绝对无法回避的话题,这个严肃的周年纪念也是各媒体特别是主流媒体实力、创造力和想像力的大比拼。主流报纸之间的竞争在“9·11”期间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波士顿环球报》、明尼阿波利斯的《startribune》和《丹佛邮报》都明确拒绝透露他们的报道计划,并声称这样做是防止竞争对手抄袭。《波士顿环球报》编辑马丁·伯尔顿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每一个人我们的计划?”《纽约日报》和《纽约邮报》表示将出专刊,但它们也拒绝透露专刊的计划,就连有多少页也不想让对手知道。
在去年的“9·11”事件期间,美国媒体充分展现了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它们的翔实、迅捷的报道成为了那个动荡时期的最值得信赖的声音,人们因为有了媒体的报道而迅速得以平静下来,媒体也获得了空前的青睐和敬重。因而,回顾和纪念“9·11”将是媒体周年纪念活动中必不可少的内容,其中最有雄心的计划之一来自于《纽约每日新闻》,它在9月8日推出了一个长达76页的纪念死难者的系列报道,而在9月11日当天,还用16个页码重放“9·11”恐怖袭击事件的全景。
对大多数媒体来说,扩大篇幅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如何重现和深入思考。许多媒体已经开始了一场如何真实再现这场悲剧的争论,很多编辑都觉得,在恐怖事件和未来希望之间寻找平衡是最难把握的事情,一些社论作者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在9月1日左右,各大媒体的相关反思文章相继问世,并给美国社会带来了巨大震动。
9月8日出版的《休斯顿编年报》把“9·11”的故事分成7个部分,分门别类地深入探讨在过去的一年里,恐怖袭击事件给美国的社会生活(从旅游到安全)带来了多大的影响。在主编汤米·米勒看来,“9·11”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没有一个角落可以“幸免”。这个思路贯穿整个报道周期。
《亚特兰大日报和宪法报》动手就更早一些。从9月1日开始,这家著名的报纸每天刊出5到10篇文章,专门反思“9·11”恐怖袭击事件对美国人、美国家庭、美国政府和整个世界的影响。它们甚至还把反思延伸到整个9月。
对于“9·11”的周年报道,各大电视网也倾尽全力吸引观众的眼球。其中最有创意的要数nbc的策划,这家电视网在节目中安排了一些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专家与有“9·11”恐惧症的孩子家长进行现场交流,帮助他们找到调整孩子心理的办法,从而巧妙地把“9·11”周年纪念活动变成了受害者们进行心理治疗的机会。
从美国媒体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民族沉思的背影,也看到了时间是如何平静人心并改变人们的认识的。正是在媒体的大力推动下,“9·11”的周年纪念超出了它本来的意义,成为了一个全民族反思“9·11”、反思“反恐战争”并进而更好地面对未来的机会,而美国媒体则由此而表现出它的巨大影响力和独特的“个性”。
外交反思和美国形象
在去年“9·11”期间,世界各国人民都给予美国人民以极大的同情和支持,美国的欧洲盟国更是立场鲜明地站在了美国一边,并全力支持美国打击塔利班。此时的美国对盟国和其他需要争取的国家也都表现出友好、谦虚的样子,使很多人都以为美国会改变它的单边主义做法。可惜,好景不长,随着阿富汗战争的顺利结束,美国的自我感觉变得空前良好起来,自以为可以用拳头独自解决一切问题,单边主义再次抬头,并且是以更赤裸裸的方式出现,此后的几个月里,美国与阿拉伯国家及欧洲盟国的关系急剧发生变化,终于演变为反布什(倒萨)全球大合唱的局势。对此,美国媒体忧心忡忡。
9月1日,《华盛顿邮报》发表文章指出,作为“9·11”的一个副产品,美国与盟国之间出现了外交裂缝。早在年初,鲍威尔站在罗马空军基地回答记者提问时说,布什总统正在说服其他人接受他的正确立场,在未能说服之前,我们将坚持我们认为正确的立场。这段话被视为美国自“9·11”以来外交政策的一个缩影:反恐战争和美国利益高于所有其他的利益,包括盟国的利益。为了坚持反恐事业,美国可以不听取盟国的意见,直到它们自己“觉悟”。
文中指出,美国的种种做法不仅疏远了盟国,也使得自己在国际事务中陷入空前孤立的情境,倒萨已变得十分不得人心。而同一天出版的《洛杉矶时报》则警告布什政府在外交决策上不要过于自负。并认为,美国的单边主义已腐蚀了后“9·11”的全球团结。
对布什6月1日推出的“先发制人”政策,媒体表现出越来越多的疑虑和不安。在媒体看来,这里面有三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
一是打击面太宽,树敌太多。令人忧虑的是,布什在演讲中暗示了一些国家(“美国现在为了搜缴所有恐怖分子掌握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美国必须准备着跟60个国家打反恐战。”)可能成为打击对象,此前在美国国务院发表的《2001年全球恐怖主义形式报告》中提到的所谓“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包括伊朗、伊拉克、利比亚、苏丹、叙利亚、古巴和朝鲜,似乎都在布什的打击范围之内。而这也正是盟国所忧虑的问题,它们担心反恐进一步扩大化,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相对平衡,激发国家之间和各文明体之间的矛盾与冲突。
二是对国际法和国际秩序的侵害。一段时间以来,许多学者都纷纷撰文,从国际法角度批驳布什的先发制人论。在他们看来,所谓的“先发制人”战略,就是近乎闪电式的偷袭行为,而且是采用高科技武器,虽然命中率高,但也无法预先警告平民先行离开被攻击据点(这是传统法要求“宣战”的最重要的制法目的),在如此强大爆炸力下又不事先警告,这样做就是要撇开联合国要求交战双方要先行寻求国际组织与国际法庭的仲裁,因为一旦如此,对方也就有所准备,先发制人就事倍功半了。
三是全球军事平衡将会进一步被打破。许多战略专家和军事专家认为,“9·11”事件后对世界军事形势的明显影响,就是进一步打破了全球军事平衡,其主要标志就是美国及北约国家对中亚的深度军事介入,日、德实现二战后向海外派兵的夙愿和俄罗斯在海外基地的收缩。如今,围绕着中亚和中东,各国重新开始了力量角逐,一度亲密无间的美俄关系也因为中亚战略利益冲突而出现新的变化。随着美国退出“反导条约”,人们担心新一轮的军备竞赛也会重新被点燃,正如《洛杉矶时报》所言,布什使世界变得更加不稳定了。与此同时,欧洲的一项民意调查也表明,布什已被人们视为与本·拉丹和萨达姆一样危险的人物,这在一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一个漠视国际社会呼声的美国将令人担忧”。美国的单边主义倾向不仅与多数国家建设公正合理的国际新秩序的共同愿望背道而驰,而且对美国自身的安全和稳定也没有好处。一些媒体已经意识到,对美国来说,防止一个国家来袭容易,但要防止千万个人进行报复仇杀、恐怖破坏甚至人体炸弹袭击却难上加难,而且成本将十分之高。事实上,仅仅是几个恐怖分子已经使美国失去上千个精灵,上百亿美元损失,同时为了防止下一次而增加了数百亿美元的军费和国内安全投入,而无形的损失(如旅游和投资吸引力下降等)更是难以计数,而一旦开始打击(事实上就是侵略)伊拉克,可能会遭致的报复及成几何状上升的反美情绪将对美国的国土安全造成巨大的威胁。从这个意义上说,布什正在进行着一场美国历史上最危险的赌博。在最近一段时期,《布什何去何从》、《布什的危险一步》、《反恐考验布什智慧》成为了媒体上常见的议论,布什的倒萨压力在国内达到了相当的程度。
伴随着单边主义的肆虐,美国的国家形象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叶海亚·r·卡马利波尔博士指出,在其他文化看来,美国人是自私、物质至上、挥霍无度、恃宠生骄、强暴、性欲过炽、贪食、爱出风头、不可信赖、颓废、自由、富裕、慷慨、炙手可热、竞争意识强、友善等。相比之下,美国政府的形象要更差一些。为此,布什政府也意识到需要进行适当的修补,并出巨资开展形象公关,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考虑了媒体的意见。
倒萨为什么?这是个问题
倒萨为什么?
与批评单边主义相关的是对布什倒萨计划的质疑。8月25日,海湾战争时期任美国国务卿的詹姆斯·贝克在《纽约时报》上撰文指出,美国单方面对伊拉克采取军事行动在经济和政治上都是危险的。贝克说:“毫无疑问,我们能够推翻萨达姆政权,但我们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取得广泛的支持。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将在国内和国际上的各个领域付出巨大的代价。”贝克的观点和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此前在《华尔街日报》发表的警告言论相似。这也暴露了现任总统小布什和他的父亲老布什在打击伊拉克问题上的分歧。针对这一点,有媒体甚至半开玩笑地问道,“不知道是老布什领导小布什呢,还是小布什更像个父亲?”
此外,美联社等媒体还大炒布什绕过国会对伊开战的企图。在他们看来,布什的律师之所以提出“总统对伊开战不需要经过国会批准”,是空穴来风,他其实只是代表布什本人做一番试探,看能否在压力重重的情况下独自发动对伊战争。对此,国会做出了强硬反应,称白宫必须征求国会意见,并开始讨论美国到底是否应该进攻伊拉克。内布拉斯加州参议员哈格尔对媒体称:
“不管这件事合法与否,如果总统决定发动战争,他最好能得到国会和美国人民的支持。”佛蒙特州民主党参议员莱希通过其发言人称,为了国家利益,为了采取的措施在长远看来不致失败,布什总统应当像他父亲一样,在对伊动武的问题上进行一个有力的、有建设性的辩论。屈于国会和舆论的压力,布什不得不宣布,在开战之前将征求国会意见。
目前,美国的国内舆论主要集中在如下几个问题上:一是倒萨是否真的是美国最重要的事情;二是倒萨的代价会有多大,后萨达姆时代将是个什么样子;三是美国应否不考虑盟友的呼声,一意孤行地坚持军事打击;四是这样做会否引发阿拉伯国家与美国的对立和敌对态势;五是在国会和政府内部强烈反对的状态下,布什应否继续“前进”;六是倒萨是否只是更多的战争的开始;七是倒萨的合理性何在。舆论普遍认为,即便是布什出于政治需要贸然于11月甚至9月即发动伊拉克战争,也很可能是一件不得人心的事情,对共和党的中期选举和他的连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重要的是,此次打击伊拉克与1991年的海湾战争相比有着太大的差别,缺乏正义性,也缺乏广泛的支持,而即便是胜利了,也很难改变布什支持率下降的态势,因为现在民众最为看重的是美国的经济形势,希望看到的是布什全力以赴解决美国的经济问题、进一步打击公司丑闻。从目前的情势看,布什如果在没有充分理由的前提下执意发动伊拉克战争,将会遭致媒体的强烈指责,而一旦军事行动造成美军较大人员伤亡,国内反战情绪就会更加强烈。布什已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况。
与此同时,一些有识之士则进一步质疑反恐的正义性和必要性,并警告美国不要妄图成为“新罗马帝国”。《国际先驱论坛报》的一篇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出,《“9·11”使美国借机放手角逐全球》,布什政府正在利用“9·11”事件的悲剧来实现新保守派右翼分子期盼已久的目标:废除碍手碍脚的条约、摒弃军控、研制核武器、袭击萨达姆、抛弃多边主义、不再与国际组织合作,也不再向盟国妥协,一切都是为了扩张美国的势力,并放开手脚来对付敢于挑战美国的人。
国土安全与公民权利
去年10月26日,在“9·11”的特定氛围下,布什总统签署了《爱国法案》,使司法部长有权下令拘留任何外国人,只要他“合理地相信”此人可能对国家安全有威胁,司法部必须在7天内对被拘留者提起犯罪或驱逐起诉,而且并没有规定明确拘留的期限。该法所有条款都违反美国宪法,但几乎得到美国国会的一致通过。11月13日,布什总统“迈出了行使专制权力的危险一步”,他没有征求国会意见,就颁布一项紧急状态令,允许政府拘留那些“被怀疑”是恐怖分子的非美国公民,并将其交由一个军事法庭审判,审判将秘密进行。而且如果“涉及国家安全利益”,检察官不必出示证据。美国政府最近还修改法律,以使官方可以更方便地监控被联邦政府拘留的美国和非美国公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道司法部长令,为了防范未来可能的暴力和恐怖活动,允许官员监听联邦监狱中一些犯人与他们律师之间的谈话。
随着“战时状态”的结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这些法律可能对公民权利构成的威胁提出了挑战。首先是司法部的发动百万人做“义务间谍”的主张受到了极其强烈的谴责。该计划叫“恐怖主义信息和防御系统”(简称tips),目的是动员“几百万的美国卡车、邮件递送车、列车员、船长、职员和其他人”报告他们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可疑人。这个8月份在10个城市开始的计划,被司法部描述成制止犯罪的壮丽诗篇,“在美国的每一个地方,每个相关的工人都可以被称做义务成员。”这引起了舆论的哗然。一位专栏作家写道,如果我不喜欢某个人,我是否可以怀疑他是“秘密团伙”,并“推荐”他去某个叫做司法部的地方?我真的有义务,也有权利监视我的邻居吗?
8月21日,美国一家监督政府反间谍调查的秘密法院还公布了一项3个月前作出的裁决,批评司法部滥用调查权力,并驳回了司法部长阿什克罗夫特提出的要求扩大fbi调查权限和使用窃听装置的方案。这在媒体中得到了普遍的称赞。人权部门也认为,阿什克罗夫特希望利用“9·11”之后的反恐战争对美国居民和公民进行监控,其实上是对美国人隐私权的一大侵犯。预计这将是更多质疑和批驳的开始。
而最集中的声音则对“秘密审判”的批评。在一篇《民主死于封闭的门外》的文章中,作者指出,现在有两个人(他指的是哈米迪和帕迪拉)被军方逮捕,他们没有律师,也没有经过公开审判,没有不利他们的证据被出示,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什么时候会被释放,而阿什克罗夫特则得意洋洋地坐在一边看着自己权力的扩大,而这个“扩大”的代价则是公民权利的萎缩和民主的死亡。对此,乔纳森·托雷教授指出,不是本·拉丹,而是阿什克罗夫特正在成为我们自由的威胁。他对司法部长提出的一系列侵犯公民权利的做法,如企图让数百万美国人做兼职间谍、对所谓的恐怖分子进行秘密审判、扩大对公民的监听、监视权等等提出强烈质疑。
批评已不仅限于司法部,布什总统也从天上回到人间,成了公众质疑的焦点。在一篇《自由比反恐更重要》的文章中,作者明确地指出,我们必须关注总统的一言一行,看看他是在保护我们的权利还是牺牲我们的权利。甚至有媒体称,布什的政治命运已系于两线,一是经济线,布什需要振奋美国经济,把打击公司丑闻进行到底;二是反恐线,布什需要在伊拉克问题上做出正确抉择,并在公民权利问题上有所转变,否则的话,他将很可能会成为格兰特第二,赢了战争,输了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