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国思想史
最近，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部大名鼎鼎的美国思想史。它的原名为《美国思想主潮》，是v．l．帕灵顿教授1927年至1930年分卷发表的著作。在美国学术史上，此书堪称美国思想史的开山之本、扛鼎之作。何以给它如此高的评价呢？
原来，所谓“思想史研究”intellectual history，是二十世纪初由美国哲学家a．o．洛夫乔尔、史学家j．h．罗宾逊等人提出并加以倡导的一门跨学科的新学问。在当时著名的哲学家洛夫乔尔看来，思想史强调以精密细致的哲学方法，去分析和把握一个民族的思想活动、信仰体系与时代精神的形成发展过程。而对于刻意创新的史学家罗宾逊而言，美国史学已经到达一个紧要关头：它必须突破传统史学的狭隘观念与落后方法，发展一种能够综合揭示历史事件与思想运动的“新史学”，以便反映美国文明生动而磅礴的变革势头。
三十年代，有关美国思想史和新史学的号召，合力促成了“美国研究”american studies的迅速发展。值得注意的是，当时有一大批受到马克思主义影响的激进学者步入学术前沿，剧烈改变了史学教研队伍的结构与倾向，造成一次全国性的左倾学术运动。与此同时，围绕综合性美国研究的发展，美国学术界的跨学科交叉研究之风大盛。以哈佛大学为首，各州立大学纷纷建立起“美国研究”系科，吸引更多的史学家、文学教授以及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专家相互交流、彼此争论。第一批美国思想史正是在这样激动人心的背景下诞生问世的。
早期思想史中，成功者有三部，分别是查尔斯·比尔德《美国文明的兴起》1927～1942，默里·柯蒂《美国思想的成长》1943，以及上面提及的帕灵顿的《美国思想主潮》。其中以帕灵顿的三卷本最为浩瀚跌宕，思想上也较为乐观激进。
帕灵顿的主要贡献，一是首次为读者提供了有关美国思想的宏观演进图谱。这一演进图的画面严整，篇幅浩大。作者自1620年一直写到1920年，可谓洋洋洒洒，蔚为大观。译成中文后，竟是一部110万字的巨著。其次，它站在鲜明的左翼进步立场上，试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观，突出阐释美国300年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经济与政治冲突主线。而帕灵顿心中的“美国思想主潮”，莫过于进步与保守两大思想传统的长期较量与互动。它们此消彼长，源远流长，又缺一不可地传承下来。
帕灵顿的巨著，自然也有它的历史缺陷。后人纷纭评说中，有人称赞它结构简明的同时，指其方法简单，缺乏那种为当今学者所欣赏的立体画面，尤其是当代美国文化的多样性与复杂性。也有人嫌它思想激进，乐观兮兮，带有三十年代左倾思潮特有的经济决定论倾向。
以上的批评不可谓无理。对于中国广大读者和专业研究人员而言，帕灵顿的著作虽说是年代久远，制作上不如近作精细，可是它依然有不可替代的功用。这功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作为一幅简明完整的导引图，帕灵顿的著作，依然是帮助我们踏入美国思想长廊的便利工具。而它严整有序的编排顺序，黑白分明的冲突线索，以及它那并不让我们陌生的政治经济学视野，都能方便我们入门求知。
其二，帕灵顿著作之功效，更在于它那种难能可贵的激进批判意识。我们知道，二战后美国学术潮流更迭，史学界在返回自由派立场之时，齐声颂扬美国民主，忽略冲突矛盾，偏重强调美国思想与学术的和谐一致concensus。在此背景下，整整两代人中，似乎再也没有人写出帕灵顿这种恢宏大气、批判锋芒毕露的进步思想史来。他的学生辈中，虽有康马杰和帕森斯分别于1950和1958年写出了同名的两部《美国思想》，但他们很难说在深入批判与发掘矛盾方面有多少创新之举。我们所能见到的，多是一些学院派精细制作，特别是一些杰出、翔实却又破碎的分段思想史。
总而言之，帕灵顿的旧作今天依然在呼唤新的、具有批判与创新意识的美国思想史。在此意义上，我以为应当感谢清华大学陈永国教授等译者的辛勤劳动，感谢吉林人民出版社慧眼识书。
（《美国思想史》，［美］帕灵顿著，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12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