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圣徒式洁癖”
庄礼 伟观天下
作为一个观察者和写作者,我固然会参与到某种价值的推广和鼓吹事业中去,但我比较喜欢做的事,仍然是对各种成为“中心”的现实事物“冷嘲热讽”,提醒大家注意上面的污迹和鸡毛。
5月18日,偶然读到一位校友的评论《美国是魔鬼吗?》,评论的对象是我关于美国总统选举的旧作《总统选举,一地鸡毛》,他不能容忍我把那场用金钱铺就的美国总统选举形容成“一地鸡毛”。
观察者、写作者各有各的观点和思考问题的风格,这是正常的。我的风格就是坚持站在边缘质疑中心,认为任何成为“中心”的事物都值得质疑。我承认美国政治生态有不少可取之处,但绝对够不上“圣洁”。我崇尚自由这种价值,也欣赏这位校友对这种价值的坚韧追求,但绝不会完全拜倒在某种“经验”或“模式”面前。即便某种东西是世界的“指路明灯”,我也会不客气地指出灯罩上的一些污迹。我会尽量说出某个事物的优点,但也绝不回避这个事物上面粘着的脏兮兮的鸡毛。
我认为如果要把某种事物引入中国作为改造社会的工具,那么先对这个工具敲打检测一番,看看它有哪些不足,是比较负责任的做法。当然,假如这个工具总体上对中国是有益的,我也是赞同引进的,但是对敲打检测出的一些问题,我们也必须有足够的预防措施。
我想我和这位校友的立场相差并不太远,他关注和呼吁引进,我关注敲打检测,各尽其责罢了。对于写作者、观察者来说,不同视角、不同方法、不同观念、不同风格的存在与互动,才能构成一个良性的工作环境。我可以把某种价值视为我心爱的女人,但绝不会把某种现实事物圣洁化。我也曾撰文说要警惕一种叫做“精神洁癖”的现象,固然人在精神上是应当有一点洁癖的,但这种洁癖应当是指终极意义而言,而不应当时时刻刻、每事每物上都持有洁癖。
历史已经揭示了这种“精神洁癖”的惨痛后果:一些“圣洁”的“理想主义者”或“精神圣徒”一旦大权在握,为了建立其所认定的“理想国”,结果把国家拖入了灾难。这种症状的临床表现就是完美化自己的主义,完美化自己的政策方案,把一己之见上升为国家意志,将某个“主义”原教旨主义化,容不得别人置喙、质疑和揭短;有些大权在握的“圣徒”甚至还把自己特有的审美观念和生活观念强加给国民,号召国民跟随自己追求某种“完美”,其结果如何,翻翻历史书就知道。
所以,我宁愿国家的大权不要掌握在一些有“精神洁癖”的“圣徒”那里,这些“圣徒”并不真正懂得什么叫宽容,什么叫多元化,什么叫差异乃繁荣之源,“洁癖”的结果,往往就是暴政———“圣徒”的暴政。而这位校友所喜欢的美国,它的历届领导人中间可以说没有一个“圣徒”
(应当说这是美国的幸运),他们中间几乎所有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不洁之癖,他们平凡得就像他们的国民一样,他们作为现实中的政客,身上总是粘着或多或少的鸡毛。如果说他们有洁癖,那只是终极性质的,即归根到底,他们不会,或不敢违背美国的立国原则和挑战美国的根本制度。
作为一个观察者和写作者,我固然会参与到某种价值的推广和鼓吹事业中去,但我比较喜欢做的事,仍然是对各种成为“中心”的现实事物“冷嘲热讽”,提醒大家注意上面的污迹和鸡毛。这是我个人的作战岗位。
我和这位校友的区别在于,他比较关注某种事物的优点(他承认这种事物有不足但总是忌讳提及,就像爱一个女人爱到别人一说这个女人的有据可查的不足,他就要跳起来,这就有点将心爱之物“圣洁”化的倾向了),而我承认这种事物的种种优点但也揭露这种事物的一些缺点。从《总统选举,一地鸡毛》到《枪和枪:美国的拐点》(4月9日《新京报》),我的立场是一贯的,即:没有完美和圣洁的政治模式和政治生态,对于美国意识形态中的原教旨主义症状,作为一个热爱自由的人,我也有责任揭露这一事实。
最后,我怀疑我这位校友是否完整地读过我的那篇关于美国总统选举的评论。如果他完整地读过,他一定会看到那篇文章的“文眼”:“然而聒噪也好,黑砖也罢,毕竟是选民自己投票来选总统,竞选的游戏规则对各个候选人也是一视同仁的。这就是美国的政治生态:有一些乱,但基本有序,4年一次,再大战三百回合,赢家有压力,输家也有机会。”这种政治生态绝非完美,但比较起来算是不太坏的。
作者: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