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美国历史学者的感言
戴维•赫伯特•唐纳德 [美国参考]
一名美国历史学者的感言
戴维•赫伯特•唐纳德(david herbert donald) 文 发表:美国参考/2005年6月7日;学术交流网/美国问题评论/2005年6月9日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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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赫伯特•唐纳德(david herbert donald)为哈佛大学(harvard
university)美国史专业的查尔斯•沃伦授衔教授(charles warren professor of
american history),美国文明史荣誉退休教授。
唐纳德的家乡在密西西比州。他一生大部份时间从事美国内战史的写作与教学,除在哈佛大学任教职外,还曾任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 university)、牛津大学(oxford
university)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 hopkins
university)教授。两度获普利策传记文学奖,获奖作品为《查尔斯•萨姆纳与内战的爆发》[charles sumner
and the coming of the civil war,(1960)]和《望乡:托玛斯•沃尔夫的一生》[look
homeward: a life of thomas wolfe,
(1987)]。最为人们熟知的作品为《林肯传》[lincoln, (1995)],曾连续14个星期保持《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畅销书的地位。
唐纳德还发表了《林肯与赫恩登》(lincoln's herndon,
1948;修订版,1989)、《离心离德的战斗:1861-1865战争史图鉴》[divided we fought: a
pictorial history of the
war,1861-1865,(1952)]、《林肯内阁:萨蒙•蔡斯的内战日记》[inside lincoln's
cabinet:the civil war diaries of salmon p.chase,
(1954)]、《再评林肯:内战史文集》[lincoln reconsidered: essays on the civil
war era, (2001)]、《内战与重建》[(the civil war and
reconstruction),与琼•哈维•贝克(jean harvey baker)和迈克•霍尔特(michael f.
holt)合著,(2000年)]、《重建的政治:1863-1867》[the politics of
reconstruction, (1965)]、《查尔斯•萨姆纳与人权》[charles sumner and the
rights of man,(1970)]、《生活中的林肯》[lincoln at home, (1999)]。
唐纳德于1920年10月1日出生在密西西比州的古德曼(goodman)镇。父亲艾拉•昂格尔•唐纳德(ira unger
donald)从事棉花种植,母亲苏•埃拉(贝尔福特)•唐纳德[sue ella(belford)
donald]曾任教师。唐纳德在当地就学,后进入位于同一个市镇的霍姆斯初级学院(holmes junior
college),再转入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市(jackson)米尔萨普斯学院(millsaps
college),1941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他在北卡罗来纳大学(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和伊利诺伊大学(university of
illinois)攻读研究生,分别于1942年和1945年获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他在伊利诺伊大学就读时,曾为著名的林肯学者兰德尔(j.g.
randall)担任研究助理。他接受过一系列教职,后前往哈佛大学任教,直至1991年退休。
唐纳德的夫人艾达•迪培斯博士(aida dipace
donald)原为哈佛大学出版社主编,现已退休。唐纳德居住在马萨诸塞州的林肯郡(lincoln,
massachusetts)。
当我写的亚伯拉罕•林肯传记即将脱稿时,我的文学经纪人与几位英国出版商接触,希望能出英国版,但一家家出版社都兴趣阙如。最后伦敦一家名闻遐尔的老字号出版社同意接受书稿,但显然热情不高。出版社总编来函告知,我不能指望此书在英伦三岛能有多大的销量。他还告诫我,评介亚伯拉罕•林肯的作品在英国的销量可能与讲述茨伯里勋爵(lord
shaftesbury)生平的书籍在美国的销量不相上下。
我勃然不悦。我写的这本书不是介绍19世纪某个有些贡献但称不上光彩照人的美国人物,不是托马斯•哈特•本顿(thomas hart
benton),也不是本杰明•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我写的是亚伯拉罕•林肯,称得上是美国最伟大的一位总统。林肯率领北军赢得内战的胜利,一举废除奴隶制,还能使美国在内战期间与欧洲列强和平相处,不仅成为美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国际上也明明赫赫。温斯顿•邱吉尔(winston
churchill)和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等人都对林肯推崇倍至。列夫•托尔斯泰(leo
tolstoy)也称林肯为"基督的化身,人类的圣者"。
我为自己叫屈,连续几个星期心情郁闷。后来我很不情愿地承认── 只对我自己 ──
那位自以为是的编辑不无道理。此书在英国的销量可怜兮兮,不幸被他言中。按照这位编辑的思维,在我动手写这本书的时候,吸引大量的外国读者对介绍林肯的书发生兴趣并不在我的考虑之列。我以美国读者为主要对象,不言而喻会谈到一些美国历史上一些熟知的重大事件,如"密苏里妥协案"(the
missouri compromise)和"德莱特•斯科特判决案"(the dred scott
decision)。我至少有意对诸如《解放奴隶宣言》(emancipation proclamation)、《第十三条修正案》(thirteenth
amendment)等问题的种种细节进行探究。事实证明这些期望并不现实。
以前我总以为,我作为史学家已经发表过探讨这些问题的著述,而且我也是国际史学界的一员。我们与世界各国的科学家一样,志趣相投,治学之道大同小异。但后来我觉得情况并非如此,因为我以美国史学家的身份提笔写作。毫无疑问,我发现我写的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徵:由美国史学家撰写的美国式作品。
至于什么原因造就了我独特的美国式写作风格,似乎很难一言蔽之。最显而易见的是,这些作品的选题几乎毫不例外都离不开美国:美国19世纪的国家主义与地方主义之争、美国内战和战后重建等。我所有的传记作品介绍的都是美国的人物,其中一些只在当地有影响,很难想像能吸引美国以外的读者。例如作家维廉•赫恩登(william
h. herndon)原为亚伯拉罕•林肯律师事务的著名合夥人,也是最早的林肯传记撰写人,但他的影响不大。萨蒙•蔡斯(salmon p.
chase)作为俄亥俄州一名主张废奴的政治家没有什么名气,直至他成为林肯的财政部长后才有些声望。查尔斯•弗朗西斯•亚当斯(charles
francis
adams)曾在美国内战期间出任驻英公使,比较为人熟知,现在人们如果还记得他的话,也只知道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担任过美国总统。实力强大的废奴派人物,马萨诸塞州参议员查尔斯•萨姆纳(charles
sumner)热衷于效仿英国贵族,但今天连知道他名字的英国人也廖廖无几。
当然,选题本身不一定能反映一个历史学家的国籍。事实上林肯传记早年的佳作之一就出自英国人查恩伍德勋爵(lord
charnwood)之手,迄今仍颇有价值。巴兹尔•利德尔•哈特(basil liddell hart)、科林•巴拉德(colin
ballard)和亨德森(g.f.r.
henderson)也发表过一些研究美国内战的高水平著述,他们都是英国人。意大利历史学家雷蒙多•卢拉吉(raimondo
luraghi)洋洋洒洒写下的美国内战史通论也成为同类著作的佼佼者。
或许我使用的语言能更恰当地表明,我不仅以美国为写作的选题,而且我本人也是美国人。我希望在一般情况下使用标准英语,但遇到适当的机会,我还是喜欢选用具有特色的美式词汇和短语。例如,林肯在一封致国会的信函中谈到,脱离联邦实属"rebellion
sugar-coated(裹着糖衣的叛乱)"。他还写道,南部同盟的部队在一次战役中"turned the tail and
ran(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参议员萨姆纳曾对他大张挞伐,指责他损害了英语的尊严。我却兴致勃勃地引用他那些不落俗套的话语。我还对美式英语中的某些新词情有独钟。赫恩登以the
marriage embrigglement(好事多磨的婚恋期)为题单辟一章,描绘林肯追求玛丽•托德(mary
todd)的波折起伏和婚事的跌跌撞撞。我始终觉得"embrigglement"一词比"imbroglio"更恰当,美国味也更浓,所以我也屡屡照用不误。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借用美国目不识丁的美国人使用的家常俗语。这些用语往往表达有力,语意明了,如果硬要服从英语语法,则味同嚼蜡。林肯在自己的家乡有一位远房兄弟,名叫丹尼斯•汉克斯(dennis
hanks)。我发现此人对赫恩登说的一段话颇为率真,令人忍俊不禁。当时他对赫恩登指手划脚,要他在林肯传记里添上一笔。"now william be
sure and have my name very conspikus and the work will gaw [go] of
well.(嘿,维廉,千万加上我的大名,要写得好大好大,你的书才会有人看。"
ii
从另一方面来说,我的美国背景也影响了我撰写历史著作的方法。重新评价我从20世纪40年代至今发表的诸多作品不是一件令人欣羡的工作,但如果有人以不偏不倚的眼光逐一审读的话,可能会合理地发现,我历年发表的专著并没有明显的内在规律。在我成为历史学家的早期阶段,我热衷于本专业与社会学相互交叉的可能性。我以《再评林肯》为题发表的文集试图探求19世纪美国改革运动和南方维护奴隶制立场的社会根源。后来我又对心理学,特别是精神分析法产生浓厚的兴趣,结果有一位评论家称我撰写的查尔斯•萨姆纳传记为他见到的最彻底的弗洛伊德式人物传记。就在那个时候,我又被计量历史学的新动向所吸引。于是,我写的《重建的政治》一书试图采用一连串图表描述这段时期的历史。此后,我又开始阅读文学评论,撰写了20世纪南方小说家托玛斯•沃尔夫的传记。我的一些同事觉得,我频频转换学科,思维方式千变万化,显得杂乱无章,甚至令人不可思议。我有一位亲密老友亚瑟•林克(arther
s.link),毕生研究伍罗•维尔逊(woodrow
wilson)的生平,享有崇高的学术声望。他曾对我轻易更换思路颇有烦言。他曾以轻责的口吻对我说:"戴维,你的问题在于,你不是一名守本份的历史学家。"
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指责在某种程度上让我心服口服,因为我对什么感兴趣,就随心所欲下笔成言,而且我写的都是我喜欢写的,不是我或者其他任何人认为应该写的。我想,这就是独特的美国风格。在我身上,这种风格来源于我以往攻读研究生时期乘大客车长途旅行的经历。当年我以东海岸为起点登车远行,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天接着一天,听凭车轮带着我和我的旅伴风尘仆仆爬越阿帕拉契亚山脉,穿过一座座中西部工业城市,领略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风光,又进入美不胜收的山乡之地,最后到达加利福尼亚州。我的山河探胜之旅使我对多姿多彩的美国大地充满爱恋。经过这次长途旅行,我认识到我国大地无比广袤。每天与来自全国各地不同种族的男女旅伴同行,也让我体会到美国生活环境的无限多样性。
这种多样性也延伸到我的身上,当然也延伸到许许多多其他美国作家的身上,为寻求题材,探索主题和方法论提供了无穷尽的空间。任何单一的历史研究学派都不可能凌驾天下,所有专心治学的历史学家也不必都走同一条路。我的作品具备的多样性最典型地说明,我是美国人,我的历史学研究因此受到了哪些影响。
iii
但是,我发现在多样性的范畴内,还隐藏着某种一致性。这种一致性也呈现出独特的美国风格,至少带有我出生和成长的美国南方具备的色彩。不论我采用什么方法,也不论我的选题如何
── 以定量分析法研究重构之国会也好,以文学评论的形式解构托玛斯•沃尔夫的小说也好 ──
我一贯试图让读者觉得我讲述的故事引人如胜,故事中的人物真实可信。
这种讲故事的传统在美国南方历来十分盛行。在我的家乡密西西比河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能讲故事,一个个仿佛都是各家各户旧闻逸事的收藏家。故事能手往往是上了年纪的妇女,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几乎可上溯到混沌初开的年代。他们熟知家族的点点滴滴:曾祖父拖着妻子和三个孩子横跨阿帕拉契亚山脉,进入密西西比河谷,途中遇印地安人抢劫,侥幸脱险;此后曾祖父被南部联邦军队征募参加作战,直至在奇克莫加(chickamauga)战役中负伤为止;祖父迎娶一扬基(yankee)女子为妻,全家为之震惊,因为她的出生地位于梅森-狄克森线(mason-dixon
line)以北。我听着这些传说长大,说故事的人在你耳边用同样的话语,不厌其烦地讲述各种细枝末节,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当时穿的是什么,各自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这些讲故事的人堪称早期的口述历史工作者,但他们始终默默无闻,为自己讲述的故事倾注了惊人的才华和热情。他们并非简单地罗列种种事件。他们讲的故事构思巧妙,常常在结尾出现戏剧性的高潮。正是这种影响巨大的口述历史传统,为现代美国南方文学如此众多的优秀作品开创了先声,为维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最脍炙人口的小说奠定了基本框架。也正是这种传统造就了优朵拉•卫尔提(eudora welty)短篇小说佳作中真实感人的特质。
这种传统熏陶了美国南方不少最优秀的历史学家,也不可避免地对我研究历史的方法有潜移默化之功。我在历史研究方面接受过最"科学"的训练,学会了如何处理大量不具备人格特徵的概念,如"阶级"、"种性"、"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等等。然而我发现,当我坐下来动笔写作的时候,我的思绪仍然追随古老的叙事套路,设法让读者看见和理解过去的真实人物。
我还发现,美国独特的叙事方式,或者说美国南方特有的说故事传统,甚至也影响到我写作的操作过程。我习惯趴在电脑键盘上进行构思,每写完一个句子就停下来大声朗读一番,考虑句子的音韵和意思是否符合我的要求。如果词不达意,我就删除这个含有败笔的句子,重新构思。有时为了一个短语或句子,我需要读上十几遍才得到满意的结果。间或这种习惯还能产生饶有趣味的效果。有一次我在书房写托玛斯•沃尔夫的传记,两位好心肠的木匠在相邻的一间屋子修理物件。过了一会,他们在后院喝杯咖啡歇息歇息。我刚好看不见他们,但依稀可以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
一位年纪稍长的木匠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觉得他没什么问题吧?"
那位年轻的回答说: "我想没什么问题,不过他坐在那台机器前自言自语,已经好几个小时了。"
我可能并不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我总希望我讲述的故事继承一个悠久的传统。这就是独特的美国传统。
译注:
茨伯里勋爵(lord shaftesbury),1671~1713,英国政治家
托马斯•哈特•本顿(thomas hart benton),1782~1858,美国前参议员
本杰明•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1833~1901,美国第23位总统(1889~1893)
温斯顿•邱吉尔(winston churchill),1874~1965,英国前首相(1940~1955)
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1929~1968,美国民权活动家
列夫•托尔斯泰(leo tolstoy),1828~1910,俄国作家
扬基(yankee), 指美国北方诸州居民
梅森-狄克森线(mason-dixon line), 美国马里兰州与宾夕法尼亚州之间的分界线,即历史上美国南方与北方诸州的分界线
维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1897~1962,美国小说家
优朵拉•卫尔提(eudora welty),1909~2001,美国作家
《亚美利加随想》
学术交流网(www.annian.net)/美国问题评论/2005年6月9日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