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美国民主的文化史》中文版评介
2006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美国著名历史学者罗伯特·威布（1930-2000）的《自治：美国民主的文化史》中译本。威布是美国西北大学历史学教授，以研究美国政治史和社会史见长。其代表性的论著包括：《开放的美国社会》（the opening of american society）、《支离破碎的社会》（the segmented society）以及《寻求秩序，1877-1920》（the search for order, 1877-1920）等。他在2000年去世前最后一本公开出版的著作是《自治：美国民主的文化史》（以下简称《自治》）。<?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
威布的新著《自治》利用政治学和社会学的理论和方法，重点研究的是18世纪末期一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200年间美国民主演变的阶段、过程和动因，分析了不同时期美国民主的文化表现及主要特点。robert wiebe认为美国的民主经历了从建国时期的相对不民主（共和制度）、19世纪20年代至1890年间的大众民主（popular democracy）、1890-1920年的大转折时期以及20世纪20年代以来民主的衰落（这种衰落表现在公民对政治的不满和投票率低）几个阶段。19世纪20-30年代渗透到政治和社会生活的多个方面的特权等级制的崩溃、成年白人男子选举权的确立、白人男子经济自主性的增强等标志着美国从共和制度过渡到民主制度，成为当时世界上唯一的民主国家。但是，白人劳工、非洲裔美国人以及妇女却一直处于民主政治的边缘。19世纪90年代至20世纪20年代，在第二次科技革命、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推动下，美国的社会经济以及政治文化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美国从一个商业—农业社会过渡到工业化—城市社会。政治上走向了联邦政府的权力扩大与集中，阶级结构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出现了“现代三大阶级体系”构成的新的等级制度。这三个阶级包括：控制着国家的制度和政策的“全国性阶级”（the national class）、控制地方事务的地方中产阶级以及一个下层阶级（the lower class）。“全国性阶级”与中产阶级相互勾结，通过这种“集权化的等级关系结构”控制下层阶级，他们制定的政策，进一步剥夺了工人、农民、黑人、有色种族和族裔的权利，降低了他们的社会地位。下层阶级的人民日益被推到“公共空间”（public space）的边缘，对政府决策的影响也越来越小。由此开始了民主政治衰落的过程。20世纪20年代以来一直到当代社会，以联邦政府为核心而形成的权力中心对于一般公民来说，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特殊阶层，而普通公民在民主政治中越来越陷入消极被动和孤弱无助的地步。他们对选举权的作用日益失去了信心，因而越来越少的美国人参与投票和表达自己的政治意愿；“新个人主义”（极端的的个人主义）大行其道，使美国人对追求个人满足的关注超过了对政治权力的追求。
威布教授的研究并不是为了搭建一个抽象的理论框架，或是仅仅研究一个古老的历史问题，而是为了鉴古知今，应答现实。实际上，威布教授看到了当代美国社会人民对参与政治的兴趣比较薄弱，试图通过对美国民主的演变过程的分析，来探讨这个现实问题产生的历史根源，寻求解决这个问题的良方。威布通过美国民主的几个发展阶段的描述，主要想要说明：影响美国民主进程的是个体自决（individual determination）与集体自治（collective self-government，或者说是“多数统治”）之间的相互作用。威布认为这两个方面构成了自治（self-rule）的两层主要含义。他认为这两个方面在19世纪的“大众民主阶段”实现了最佳结合。在20世纪20年代以后，这两个方面开始分离，美国日益片面强调自治的个体含义，即个体自决。它指的是个体的经济成功、个体的自我实现以及个体的政治权利。对个体自觉的过度强调和联邦政府权力的过度集中，造成了美国民主的衰落。要想恢复美国的民主的活力，就要恢复个体自决与集体自治之间的平衡，打破“集权化的等级关系结构”。
威布的研究，体现了他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有良知的学者的现实关怀。通过阅读威布的这本书，我们可以窥见美国社会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迁以及社会思想的巨大变化，可以体会到威布对美国现代社会以个人为中心的极端的权利诉求的反感。威布的研究也发人深省。他给我们的重要启示是：一个国家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如何消除政府与人民之间的鸿沟，从而使政府政策直接反映普通民众的意愿和利益；如何处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平衡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是必须面对和亟需解决的重大问题。
《自治》一书也存在着一些缺陷：（1）作者贬低了美国建国时期的民主因素，因而很难解释19世纪大众民主为什么会那么快的出现？（2）作者显然过分夸大了19世纪的民主因素，对主流社会对妇女、黑人、印第安人、亚裔美国人以及非盎格鲁—撒克逊移民群体和非新教宗教群体的公民权利的剥夺、甚至生存权的剥夺的批判，尚显不够。（3）有关19世纪末三个阶级、即“全国性阶级”、控制地方政治的中产阶级以及下层阶级的划分，未免过于简单、模糊和不准确。
最后说一下中文版翻译中的个别问题。一是章节标题的翻译。第四章: "进或出"（原文为“in or out”），令读者费解。原书本来就是讲什么人算是美国人？翻译成“圈外还是圈内”也许更好。第五章：“使下层阶级沉沦”（原文为“sinking the lower class”），和第七章“使人民分裂”（原文为“dissolving the people”），感觉不符合中文标题的习惯。这里直译了原书的标题。翻译成：“下层阶级的沉沦”、“人民的分裂”较好。二是索引中少数名词的翻译问题：“disfranchisement”：翻译成“剥夺公民权”。“公民权”包括的内容很广泛。但是这个词是专指剥夺公民（尤其是黑人）的“选举权”。“indentured labor”: 译为“契约劳动”，我觉得译为“契约劳工”更好些，因为这里指的是人。“garvey，marcus”：“加维”，正文翻译为“贾维”，译名不统一。“peonage”：翻译成“服劳役”，不够准确。国内学者一般翻译成“劳役偿债制”，主要在内战前后南部实行，是将犯有轻罪的穷人出租给雇主为雇主服劳役，由雇主偿付政府对该罪犯的罚款。上述问题希望再版时予以更正。
（罗伯特·威布著：《自治：美国民主的文化史》（robert h. wiebe, self-rule: a cultural history of american democracy, chicago, ill.: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李振广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中文版共368页，含绪论、注释、参考书目和索引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