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素敏、付成双：军事史与环境史相结合的新尝试——读吕桂霞《“牧场工行动”：美国在越战中的落叶剂使用研究（1961-1971）》

越南战争虽然只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一场地区性冲突，但无疑是影响20世纪后半叶世界进程的重大事件。作为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它给美国社会带来了危机和动荡，动摇了美国的霸权地位，对美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以及民众心理都产生了极大影响。因此，关于越南战争的研究一直是美国外交史和政治史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也是一个老问题。国内外学者对此的研究出版的论文专著已经非常丰富。关于越南战争的研究主要围绕几个方面展开：第一，从整体上研究越南战争，主要涉及美国从艾森豪威尔时期干预越南事务直至约翰逊时期向越南派遣地面部队将战争美国化，再到停战协定的签订这一整个过程。国外关于这方面的通史性论著较多，如乔治•赫林的《美国最长的战争：美国和越南（1950-1975）》、迈克尔• 亨特的《林登•约翰逊时期的战争：美国在越南的冷战讨伐》等，国内学者时殷弘所著的《美国在越南的干涉和战争，1954一1968》，对美国参与越战的起源、过程、结果和影响都做了详细的评说，都属于这个范畴。第二，关于越战采取的作战方法的研究。此类成果多集中于研究越南特种战争、空中打击和地面部队战术运用，研究美国在越战中军事战略上的经验和教训，试图从战术方面讨论美国在越南遭到失败的原因。如拉里•贝尔曼的《计划悲剧：越南战争的美国化》。第三，关于美国卷入越南战争的动因以及扩大越南战争的原因的研究，即为什么美国会在军事上干涉越南？为什么华盛顿的决策者逐渐把越南看得对美国国家安全如此重要以至在那里投入超过50万的美军？什么原因致使战略、经济、政治、意识形态或心理等因素的混合力影响了美国人的思想？这也是学者们研究得比较多的一个课题。同时学者也从宏观、微观多个角度推断约翰逊政府扩大越战的原因。对美国扩大越南战争原因的研究多从外交和国际政治角度入手，研究多集中在1965年约翰逊政府如何将越战升级。第四是对越南战争中美国、苏联与中国的外交政策的研究成果，如盖杜克《苏联和越南战争》、翟强的《中国与越南战争，1950-1975》等。

虽然很多学者对越南战争进行研究也出版了相当数量的论著，但学者们总是习惯于将重点放在政治史、外交史领域，而且综合性的研究较多，个案探讨偏少，而且选题较为集中，研究视角也有些单一，因此，仍然有许多值得进一步拓展的空间。聊城大学吕桂霞副教授的新著《“牧场工行动”：美国在越战中的落叶剂使用研究（1961-1971）》一书2011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本书是作者在其博士后出站报告的基础上修订而成的，也是继《遏制与对抗：越南战争期间的中美关系1961－1973》以后，研究越南战争的又一力作。与其他关于越南战争的研究成果相比，本书以越南战争为平台，以“牧场工行动”为研究个案，以化学战为切入点，系统考察了1961—1971年美国在越南战争中使用落叶剂的行为及其生态和社会后果。本书选题集中，视角新颖，堪称军事史与环境史研究相结合的一个新尝试。

《“牧场工行动”美国在越战中的落叶剂使用研究（1961-1971）》一书除前言和结语外，共分为五章。作者在第一章主要研究美国在越南实施“牧场工行动”的历史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印支政策从“不插手”政策逐渐向“积极干预”转变并最终卷入越南战争，本章梳理了这一演变过程及其政策的影响因素，而且对越战前化学除草剂包括落叶剂的研制和使用情况也进行了追述和探讨。第二章“美国在南越喷洒落叶剂的设想与初步行动”，深入分析了美国在南越开始喷洒落叶剂的原因及各方态度，指出在“牧场工行动”之处美国政府仍然是非常谨慎和小心的，不仅对落叶行动的审批有着极其严格的规定，对于喷洒的目标也经过仔细地选择，而且对落叶行动的后果也多次进行评估，采取了极为谨慎的态度。第三章“‘牧场工行动’规模的扩大”是本书的重点。随着落叶行动的展开，美国在南越的落叶行动逐渐从清除丛林、提高能见度扩展到破坏粮食作物，试图以此断绝越共的粮食来源，喷洒的地区也扩大到老挝。因此本章具体分析了美国在南越针对湄公河三角洲越共基地的行动、破坏越共粮食的生产行动和摧毁红树林沼泽的行动，并对美国在老挝的喷洒行动进行了研究。第四章“尼克松政府的政策调整与‘牧场工行动’的终结”，结合美国国内以及国际形势分析了美国在越南使用落叶剂政策的变化，再加上反战运动、“春节攻势”和落叶剂供应不足的影响，以及国际国内环保意识的增强，美国不得不缩减了其在越南的落叶剂行动，并在1971年予以彻底终结。第五章“‘牧场工行动’的‘后遗症’”主要研究了这一行动的生态后果和社会后果，并对“牧场工行动”所折射的美国文化及其心态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作者通过研究指出：“牧场工行动”对越南造成了严重的生态破坏，导致森林被毁，树叶脱光，林中鸟类和动物罹难，同时还对众多的水源和土地造成勒污染。落叶行动在造成生态破坏的同时，也对越南、老挝的当地民众、以及美国退伍军人的身心健康造成严重影响，并引起勒一系列社会问题。

独特的视角、翔实的资料、深入的剖析，使得该书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通览全书，笔者认为该书有以下几点比较突出。首先，从环境史角度研究越南战争中的军事行动，研究视角新颖，拓展了越战史和环境史研究的空间和领域。作者所探讨的落叶剂问题，本身就是一个环境史的问题。随着全球性环境问题的日益突出以及人们对于周围生活环境的关注，环境史在近些年来越来越受到中外学者们的高度重视，成为历史学科中前沿的学术研究之一。作为20世纪60－70年代兴起的新学科，环境史研究的对象是历史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以及以自然为中介的各种社会关系，研究的主题主要包括重构自然生态系统的历史、社会经济与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国家及国际的环境政治与政策和人类的环境思想史。环境史是一种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它与其他传统学科相结合，产生出许多新的研究领域，如环境史与传统的城市史相结合，产生城市环境史，引导学者们去关注城市发展中的环境问题及其历史影响。再如环境史与经济史相结合，促使人们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去考察各种经济活动的环境后果，揭示可持续发展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各种环境史研究通过考察人类活动对自然所造成的生态后果，对于人类更清醒地认识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更好地调整人类社会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修正人类高于自然、控制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自大意识，更好地解决当前人类所面临的全球性环境问题，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无疑具有重要的作用。

战争作为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所造成的环境影响也是非常巨大的，但传统上，由于技术性原因，学术界对于这方面的研究重视不足。《“牧场工行动”》一书作者以越南战争为平台，以化学战为切入点，从环境史的角度，系统考察了1961—1971年美国在越南实施的落叶剂行动，即“牧场工行动”。书中剖析了美国使用落叶剂的历史背景和诸多影响因素，并梳理了“牧场工行动”从“谨慎的、有选择的”行动向大规模地破坏越共基地和粮食，乃至向老挝以及柬埔寨等地区的扩散情况。同时，本书还对“牧场工行动”的生态后果和社会后果进行了探讨，指出“牧场工行动”不仅给越南的森林尤其是密林和红树林以毁灭性的打击，严重破坏了越南的植物、动物群落和土地，而且还给越南人民和参加“牧场工行动”的美国和盟国军人带来了极大的灾难，“橙剂后遗症”至今仍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本书从环境史的角度研究美国在越南的军事行动，无疑是对越战史和冷战史研究领域的巨大拓展，它让世人对化学战及其生态后果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从而提示人们珍惜当前美好的社会和自然环境。

虽然本书作者主要是借鉴环境史的研究方法来探讨冷战问题，但这一课题本身也是环境史研究的重要成果。环境史研究在中国刚刚兴起，在西方也不过半个世纪的时间，学者们主要的研究兴趣大多集中在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活动对自然的影响、环境保护政策的起源以及人们环境意识的变迁等方面，对于军事环境史重视不足。其实，任何一场战争除了带来巨大的人员和社会财产的损失之外，其更持久的就是其生态影响，有些战争所造成的生态破坏甚至持续几十年、上百年或者更久。如中国古代由于旷日持久的对西北用兵，造成西北植被资源的破坏，被学术界定为世界上三大人为生态灾难之一。抗战期间日本在中国使用生化武器所造成的危害与威胁，迄今都没有完全消除。越战所造成的生态影响也是多方面的，它所造成的植被破坏、水源与土壤的污染、人员致病、地雷威胁等生态后果，迄今都没有得到认真和系统的探讨和反思，本书作者对“牧场工行动”的研究无疑是一个积极的和大胆的尝试。

其次，本书的另一个特点是史料丰富，学术性性强。长期以来，制约我国世界史发展的一个最大的瓶颈就是文献资料，尤其是原始性的文献资料不足。近些年来，随着条件的改善和各种渠道的开通，图书资料的情况已经有了大幅度改善，依据原始性资料进行原创性研究的条件已经成为可能，包括本书作者在内的从事冷战史研究的学者们在这方面走在了前列。以本书为例，其研究最核心的文献都出自原始资料，这包括了美国外交政策文件集的越南部分、美国国家安全档案中的美国对越政策、美国解密文件检索系统、美国国家安全研究备忘录、美国国家安全决策备忘录和美国国家安全行动备忘录、1961-1962年布朗博士的落叶剂喷洒实验报告、美国国家科学院药物研究所改善健康与疾病预防委员会和暴露于除草剂的越战退伍军人的健康影响评定委员会主编的《退伍军人和橙剂》等。除了上述原始性资料外，本书作者还参考了许多中外学者（主要是美国学者）的研究性著作。

在大量收集史料的基础上，作者恰当运用这些史料，使本书更加充实而不空泛。例如作者注重梳理美国在越南战争个阶段使用落叶剂的情况后，还利用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对落叶行动的审查与评估报告，分析这一报告对于美国下一阶段落叶剂行动的影响，指出由于对“牧场工行动”的评估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太平洋空军司令部对喷洒行动的前景越来越不乐观。在第五章剖析“牧场工行动”的社会后果时作者收集了大量美国关于落叶剂对于退伍军人的危害的研究报告，用准确的数字和科学的研究结论为自己的观点树立了强有力的证据，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因此，恰当运用各种史料，集中史学界关于越南战争的研究成果，反映越南战争研究的最新状况和最新观点，这也是本书的一大特色。

此外，从编辑方法上看，本书运用了许多数据表格、图片以及对专业数据的解释和说明性文字，大大增加了本书的可读性。表格资料简洁直观，图片资料生动形象，使读者对于美国在越战中各阶段落叶剂使用的种类、数量、喷洒面积等有了较为直观的了解。另外，本书前言对于各种专业术语的简明解释和书后所附关于落叶剂行动的总结以及“牧场工行动”的组织名称，使读者们能够对晦涩的专业术语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同时，对于各种落叶剂的配比和使用范围也方便查勘与核对。这也是国内许多学术著作所忽视的内容。

当然，《”牧场工行动”：美国在越战中的落叶剂使用研究（1961-1971）》一书作为首次从环境史方面研究冷战问题的尝试，也存在着一些有待完善之处。本书个别内容有罗列之嫌，如越南战争中美国决定使用落叶剂行为的背景原因可以展开分析，论述的更加充分；第五章关于“牧场工行动”的生态后果和社会后果的论述以及结语部分略显单薄，还有补充的空间。另外，书中出现的个别编辑错误，如第51页应为“1961年11月”但书中却是“1691年11月”，也给读者造成一定的不便和困惑。

总之，瑕不掩瑜，《”牧场工行动”：美国在越战中的落叶剂使用研究（1961-1971）》的出版为国际冷战史研究添上了重要一笔，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的认识越南战争，扩展了越战史的研究领域，最重要的是使人们认识到战争对于生态环境的巨大破坏性作用，可以说该书是对我国的越战史研究的一个贡献，对于深化和丰富越南战争研究有很好的启示，我们也期待着吕教授日后能够为我们奉献上更为深刻的学术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