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阅读 | 女性与性别史
2020年即将过去，美国史研究会继续推出 “年度阅读”栏目，由青年学者和学生推荐美国史领域的新书。在这个剧烈变化、 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阅读或许是安顿心灵，洞察未来的最佳方式。期待诸位师友继续供稿，将个体的阅读经验分享出来，为晦暗不明的世界投射一道智识的微光。
女性与性别史
推荐人：鲁迪秋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世界史系青年教师）
Nora Doyle, Maternal Bodies: Redefining Motherhood in Early America ,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18.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母亲研究成为美国和欧洲历史学界的重要主题。已有研究从文化、医学、文学等视角考察生育在内的做母亲的经历，特别关注中世纪以后的时段。已有研究涉及的问题包括繁殖的政治意义、接生婆的消失和医生的出现、生育率的变化和家庭规模的控制，以及妇产科的发展，等等。但是，已有研究很少关注女性的身体。诺拉·多伊尔的这本书 《母亲的身体：重新定义美国早期的母亲身份》便是从母亲的身体着眼，考察18世纪50年代到19世纪50年代这一百年里女性做母亲经历的延续与变化。
多伊尔提出，当把母亲的身体置于研究的中心，我们会发现印刷文化所塑造的母亲形象和女性自己做母亲的切身体验存在鲜明差别。从美国殖民地时期到内战前，医学著作、建议手册、女性杂志等印刷品塑造了一种“多愁善感的母亲”形象，强调女性的虔诚与美德，强调女性身为母亲对孩子的责任。与此同时，从女性的日记、书信中流露的信息来看，女性对做母亲的认识更大程度上与她们在怀孕、生育、哺乳过程中所感受到的身体疼痛、疲惫联系在一起。当印刷文化将母亲身份从肉体分离的时候，女性自身却始终在强调肉体的感受。
这一观点也生动体现在该书的布局上。多伊尔采用交替陈述的方式，来展现女性实际身体感受与外部文化表达之间的张力。 第一、三、五章以医学书籍、建议指南、女性杂志为基础，呈现印刷文化中的母亲形象。从殖民地时期到19世纪上半期，印刷文化中的母亲形象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也就是是作者所说的“多愁善感的母亲”形象逐渐出现。最初，印刷文化强调女性的主要职能是丈夫的帮手，其中也包括母亲身份。这时候重点在于女性的生育能力，而不是女性抚养孩子的能力。当时人们相信教养孩子是父亲的职责，很多育儿指南是针对父亲而言的。到18世纪后半期，印刷文化中的女性观念发生变化，开始重视女性身为母亲的角色。这是受到启蒙思想和福音主义宗教思想的影响，前者赞颂女性的美德与温柔，后者称赞女性的虔诚。因此，印刷文化中的母亲形象强调母亲身份的情感联系，以及女性把美德传递给孩子的能力。美国建国初期的“共和母亲”意识形态进一步推动这种母亲形象的建构。到19世纪初，母亲身份成为美国女性美德的核心。因为随着美国社会变得越来越多样化，以及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深入，一个好母亲的形象能够抵消这些变化带来的不可预知的因素，成为道德和稳定的象征。这时候母亲不仅生育孩子，还被期待过以孩子为中心的生活，照顾他们的身体，并引导他们道德和智力的成长。因此，在19世纪上半期，母亲成为美国社会最有影响力的美德和秩序的象征。多伊尔称之为“多愁善感的母亲”形象，强调情感的表达和感受的能力是定义好母亲的关键。
第二、四章则以女性自己的文字来回应印刷文化中的表述。与印刷文化中母亲形象的改变相对应的是，女性做母亲的切身感受体现出历史延续性。多伊尔不仅爬梳了大量白人中产阶级和精英女性的日记和书信，还考察了黑人女性奴隶的叙述。不管是自由人还是奴隶，女性在描述自己做母亲的经历时，着眼的是自己身体的经历与感受，比如背痛、失禁、疝气等。这些生理不适也影响女性对做母亲的认识。特别是第四章专门讨论母乳哺育问题。当时的印刷文化倡导母乳哺育，强调这既是基于孩子营养和美德的考虑，同时也是母亲的责任。但是多伊尔发现，实际上女性身为母亲对母乳哺育抱有矛盾的态度，因为她们发现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甚至痛苦的事情，她们为此必须忍受身体虚弱、体重下降、奶头破裂、乳房感染等问题。尽管这一时期医学在不断专业化，这种发展是缓慢且不均衡的，直到20世纪，女性对伴随生育而来的疼痛和危险的认识才发生重大改变。尽管生育率有所下降，这一时期女性比她们的母亲、外祖母生的孩子数量更少，但她们还是在怀孕、恢复、哺乳、养育孩子上花费了大部分时间。另外，女性对母亲身份的认识受到前几代人的影响。这些都促使女性对做母亲的感受长期延续。
该书的原创性在于，通过聚焦于母亲的身体，多伊尔提出医学文献、女性杂志等印刷文化赋予母亲身份的意义并非来自女性做母亲的切身感受。这种强调虔诚、多愁善感、美德的伟大母亲形象更多来自外在女性的因素，包括男性进入助产士行业带来的行为得体的焦虑、美国工业化和城市化造成的社会经济不稳定，等等。女性生育、哺乳的生物职能塑造了女性的生活，以及她们身为女性和母亲的意义。
此外，该书在行文中也将 “交织性理论”落到实处。“交织性理论”是社会性别理论近年来出现的一种新的研究范式，强调不同的社会建构范畴（性别、种族、阶层、年龄等）相互联系、相互作用，补充多元差异的讨论。因此，多伊尔在书中不仅呈现白人中上阶层女性做母亲的感受，也探究劳动阶层女性、黑人女性奴隶怀孕、生育的经历。当白人中上阶层女性通过乳母来摆脱母乳哺育的身体不适时，底层女性和黑人女性奴隶或是迫于经济压力或是受到强制，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放在一边，把自己的身体商品化。所以，多愁善感的母亲形象实际上把这些女性排除在“真正”母亲之外。同是女性，她们由于阶层、种族等因素，被视为缺少同情和文雅，而不再被视为一个彻底的母亲。
诺拉·多伊尔是一位研究美国早期史的青年学者。2014年从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取得博士学位后，在北卡罗来纳州一所私立女子文理学院萨勒姆学院（Salem College）任教。她的研究兴趣在于女性、性别和种族的历史。《母亲的身体》是她学术生涯的第一本著作，以她的博士学位论文《冲突的身体：美国历史上作为生活体验和文化表达的母亲身体（1750-1850）》（ Bodies at Odds: The Maternal Body as Lived Experience and Cultural Expression in America, 1750-1850 ）为基础修改而来。博士毕业之际，多伊尔获得美国历史学家协会（Society of American Historians）颁发的“艾伦·内文斯奖”（Allan Nevins Prize）。该奖每年颁发给美国史领域最优秀的博士学位论文。借此机会，她获得在北卡罗来纳大学出版社出版博士论文的机会。2018年《母亲的身体》出版，随即获得当年由美国早期共和国历史学家协会（Society for Historians of the Early American Republic）颁发的“玛丽·凯利奖”（Mary Kelley Prize）。这一奖项专门授予美国建国初期（1776-1861）女性、性别或性取向历史方面最杰出的研究成果。时隔两年，该书入围由费城图书公司（The Library Company of Philadelphia）颁布的“2020最佳图书奖”（2020 First Book Award）并获得荣誉奖。这一奖项两年举办一次，专门奖励由青年学者撰写的美国早期史研究著作。
《母亲的身体》融合了社会史与文化史，是女性与性别史的佳作。我们关注美国历史的时候，不仅要重视美国女性争取选举权的抗争的历史，也要关注更广大的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与所思所感。《母亲的身体》为我们展现了18、19世纪印刷文化塑造的伟大形象背后女性真实又矛盾的母亲身份。
推荐人：曹宇嫣
（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世界史硕士研究生）
Aiko Takeuchi-Demirci, Contraceptive Diplomacy: Reproductive Politics and Imperial Ambitions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 , San Francisco: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本书获得了2020年约翰·惠特尼霍尔图书奖（John Whitney Hall Book Prize）。作者开创性地将生殖政治的历史置于跨国女权主义运动与美日关系发展的交汇处。本书从跨国的角度考察美国和日本的节育人士、政府机构如何在节育问题上相互影响，叙述现代避孕知识和技术如何跨国传播、发展，并密切关注国际政治如何影响国内关于种族、性别、性行为的对话。作者认为跨国节育运动中渗透了美国的扩张主义、例外论与冷战现代化理论等意识形态，并作为一种现代化的标志在日本受到了欢迎。通过在跨国背景下讲述生殖政治的故事，作者将跨国节育运动与优生学、种族主义、帝国主义和冷战的历史联系起来，揭示了女性身体如何成为国家内部与国家之间两个维度的权力斗争场所。此外，本书还特别强调了个体行为在促进太平洋地区跨文化和跨种族关系方面的作用。在跨国史与性别史的视角下，一场既裹挟着多重利益诉求，又充满着对自由、健康与爱之渴望的跨国节育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
曹鸿 | 美国女性史、性别史与性存在史研究的全球及跨国转向
美国妇女史入门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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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杨洁 责任编辑：杜华
编 审：张勇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