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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推介|压裂的底层

更新时间  2022-03-22 作者:秘书吃

压裂的底层

 

原作名:Amity and Prosperity: One Family and the Fracturing of America

作者:[美] 伊丽莎·格里斯沃尔德

译者:曾小楚

出版时间:2022年1月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内容简介

 
 

牲畜神秘死亡,亲人离奇患病,有家不能回,有水却不能喝……

 

漫漫九年诉讼之路,从一个家庭,折射美国的分裂,及工业繁荣背后的代价与谎言。

 

本书讲述了生活在天然气开采地区的贫困家庭,被卷入环境危机的故事。

 

斯泰茜·黑尼是一名护士,也是一名单身母亲。她努力工作,抚养两个孩子。为了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斯泰茜将农场土地租给天然气公司。很快,大量卡车驶过她的小农场,邻近的山顶上出现了一个用栅栏围起来的钻探场地,家畜和宠物开始死亡,神秘的疾病开始折磨她的孩子。她寻求天然气公司的帮助,公司代表却坚称一切正常。

 

斯泰茜聘请了律师史密斯夫妇,调查水和空气中是否存在污染。史密斯夫妇爬梳了海量文件,抽丝剥茧,终于找到了被隐藏的证据。不顾既得利益者的反对,斯泰茜和史密斯夫妇顽强地在法庭上起诉,并揭露数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土地所遭受的破坏。

 

谁应该为黑尼一家的不幸负责?是血管中流着肮脏血液的资本家,是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既得利益者,还是玩忽职守的政府部门?

 

长达七年的沉浸式报道,展现了能源开发与环境保护之间的永恒矛盾,同时揭示了美国底层民众在资本与政府的缝隙间饱受倾轧的困境。

 

作者/译者简介

伊丽莎·格里斯沃尔德(Eliza Griswold),1973年生,《纽约客》顶级撰稿人。1995年,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2019年,凭借《压裂的底层》获得美国纪实蕞高荣誉普利策非虚构奖。格里斯沃尔德还曾获J. 安东尼·卢卡斯图书奖、美国笔会诗歌翻译奖、罗马奖。目前她与丈夫以及儿子住在纽约,是纽约大学的驻校作家。

 

曾小楚,自由译者,翻译方向为人文社科、历史、文学。已翻译的作品有《娜塔莎之舞》《明治天皇》《坂本龙马与明治维新》等。

 

目 录

按语

第一部 哈皮佬

第一章 2010 年的集市

第二章 当热潮到来

第三章 隔壁的麻烦

第四章 砷

第五章 空气传播

第六章 哈皮佬

第七章 “同心同德,相亲相爱,和睦共处,如一家人”

第八章 怀疑者

第九章 吊人索

第十章 血与尿

第十一章 机场

 

第二部 举证责任

第十二章 “阿提克斯·芬奇夫妇”

第十三章 互相猜疑

第十四章 巴兹

第十五章 缺失的那几页

第十六章 彩虹水

第十七章 “亲爱的总统先生”

第十八章 暴动者

第十九章 举证责任

第二十章 监管全州

第二十一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二十二章 所有人都在奔向毁灭

第二十三章 远处的人

第二十四章 无知浑蛋

第二十五章 特别探员

第二十六章 全金属外壳

 

第三部 有权享有洁净的空气和纯净的水

第二十七章 有权享有洁净的空气和纯净的水

第二十八章 噩梦

第二十九章 关闭废料池

第三十章 追踪鬼魂

第三十一章 “生活在废品场的原告”

第三十二章 天后

第三十三章 2016 年的集市

 

尾声 戴白帽的人

后记

关于资料来源的说明

注释

致谢

 

推荐语

 
伊丽莎·格里斯沃尔德的《压裂的底层》揭露了压裂开采背后人们付出的惨痛代价,但它的意义远不止于此。这是一个道德上复杂且写作精巧的故事……它关乎家庭,关乎我们所有人都在使用的资源。它试图告诉我们,是什么将一个社区和一个国家捆绑在一起,又将其割裂。作者的奉献精神和敏锐的同情心在每一页上熠熠生辉。

——乔治·帕克,《下沉年代》作者

 

引人入胜……爱不释手……如果说J. D. 万斯的《乡下人的悲歌》出色地描绘了阿巴拉契亚人移居俄亥俄州南部的锈带精神,那么《压裂的底层》则以生动的细节讲述了华盛顿县和格林县的日常生活轮廓……格里斯沃尔德女士是一位精力充沛的作家,她笔下的人物本身也是丰富多彩、质朴而顽强的……《压裂的底层》不仅是对后工业化小城镇和压裂的环境后果的一瞥,也是一部堪与约翰·格里森姆比肩的律政惊悚小说。

——拜伦·博格,《匹兹堡邮报》

 

《压裂的底层》在本质上是一个适合拍成电影的大卫与歌利亚的故事。除了大团圆结局,它拥有一切:掩盖财富和危险的田园风光;贫穷但自豪的当地人,他们经历了资源开采从繁荣到萧条的变迁周期……强硬、不情愿的受害者英雄……以及一出律政戏,一个顽强的夫妻法律团队与工业和国家对抗……这是一本有价值的、令人不安的书。

——琼·韦皮杰斯基,《纽约时报书评》

 

令人振奋和愤慨。这是一个关于企业不法行为、监管合谋和公民在不平等时代的抵抗的重要说明。

——凯瑟琳·布,《美好时代的背后》作者

 

资深记者伊丽莎·格里斯沃尔德的……《压裂的底层》一部分是《永不妥协》,一部分是《乡下人的悲歌》。你会受到[斯泰茜·黑尼、贝丝·沃尔斯和肯德拉·史密斯]的感召,他们认为周围发生的事情完全是扯淡,把矛头指向贪婪的商人和把他们当作标本研究的一日游自由派。他们鼓舞人心的行动主义证明,要想帮助别人,首先你必须倾听。

——伊丽莎白·伊根,《魅力》

 

她敏锐而明智的新书《压裂的底层》既不是从民粹主义的临时表演台上发表的愤怒的说教,也不是捏造的、教授式的演讲。格里斯沃尔德是一名记者和诗人,她持续七年密切关注宾夕法尼亚州西南部的一个社区,以报道其在水力压裂方面的混乱……格里斯沃尔德所描绘的是一个社区,就像土地一样,裂开了……《压裂的底层》的部分内容读起来就像小说一样亲切,尽管其潜伏的、缓慢的折磨是如此真实。

——珍妮弗·绍洛伊,《纽约时报》

 

那么,生活在马塞勒斯页岩之上美丽的宾夕法尼亚农场的贫困家庭在压裂热潮中会发生什么?七年来,伊丽莎·格里斯沃尔德一直在追踪护士兼单身母亲斯泰茜·黑尼和她的两个孩子,面对被污染的水和空气、被毁坏的道路、卧床不起的儿子、诉讼和无家可归,斯泰茜赚大钱的希望逐渐落空。在这个精心写作的、扣人心弦的报道中,格里斯沃尔德带领我们了解了斯泰茜为正义而战的过程,以及我们国家为平衡能源需求和对清洁地球的强烈呼吁而进行的摇摆不定的斗争。这是一部非常好的慢新闻作品。

    ——阿莉·霍赫希尔德,《故土的陌生人》作者

 

任何关于压裂是否值得的讨论都必须考虑到它对附近居民造成的痛苦。这个讲述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家庭痛苦损失的精巧的故事使这种痛苦变得生动真实。格里斯沃尔德以一个小说家稳步加强的亲和力描述了不可战胜的斯泰茜·黑尼是如何带着她的孩子逃脱并生存下来的。

    ——拉里莎·麦克法夸尔,《陌生人溺水》作者

 

[一篇]精彩的报道,是今年普利策非虚构奖当之无愧的得主……格里斯沃尔德报道的优点是,尽管它从不感情用事,但你会理解和同情这些男人和女人。

——比尔·麦吉本,《泰晤士报文学增刊》

 

专业的构造……格里斯沃尔德——那种能够说服采访对象让她透露情人节卡片内的信息,并注意到某人的冰箱是什么颜色的记者——在其历史和社会背景中煞费苦心地建立了叙事……她毫不留情的、有分寸的叙述帮助我了解了自己的盲点——对被毁坏的景色的悲伤是一种阶级特权,是对土地的特殊立场的产物。

——埃丽卡·何塞尔,《洛杉矶书评》

 

在她的新书《压裂的底层》中,记者伊丽莎·格里斯沃尔德为这场政治斗争提供了一个深刻的人性反面。她通过对一个长期生活在工业化阴影下的家庭生动而富有同情心的描述,探讨了能源开采这一明显充满争议的问题……格里斯沃尔德以迷人的亲和力记录了这些不断升级的恐怖事件。

——米拉·夏尔马,《华盛顿邮报》

 

强而有力且具有深刻的人道主义精神。

——《国家图书评论》

 

格里斯沃德对黑尼作为正义倡导者的不屈不挠的作用进行了感同身受的分析,对破坏环境的天然气工业中的贪婪和欺诈进行了彻底的、令人血脉偾张的描述。这是人们可以找到的,一部诚实的、不加修饰的关于企业腐败的人类代价的描述。

——《书单》(星级评论)

 

格里斯沃尔德以一种复杂而优雅的笔法描绘了斯泰茜和社区对这个他们希望能带来繁荣的行业的矛盾心态。

——BBC

 

格里斯沃尔德对斯泰茜·黑尼和她的斗争作了令人信服的描述……令人难忘……这是对有关压裂及其环境和人身代价的新兴作品类型的重要补充。这本书将在相关公民中找到大量的读者,并值得政府官员以及J. D. 万斯的《乡下人的悲歌》的爱好者关注。

——《图书馆杂志》(星级评论)

 

令人信服和感同身受。

——卡伦·奥尔森,《图书论坛》

 

格里斯沃尔德以其同情心和勤奋,在这本揭示美国农村困境的书中,使人们注意到黑尼和她的家庭所承受的情感和经济损失。

——《出版商周刊》

 

内文选摘

 
 
 
 
 

按语

 

在我看来,“阿巴拉契亚问题”既不是政治问题,也不是经济或者社会问题。我认为它是一个精神问题,它的名字叫贪婪。

——《我们的阿巴拉契亚:口述历史》, 劳雷尔·沙克尔福德、比尔·温伯格编

 

距今四亿年前,地球上有个巨大的内海,内海的上空飞舞着乌鸦一般大的蜻蜓。它那微咸的水里生活着第一批鲨鱼、海藻等原始生物。这些生物死后沉入海底,它们的遗体石化后变成了化石燃料。石油和天然气被锁在泥沙中,泥沙又演变为一种被称为页岩的沉积岩。在接下来的六千万年里,随着海水退去,留下一个个淡水沼泽,倒伏其中的花草树木形成了地球上最年轻的矿物燃料—煤炭。一开始这些石 油、天然气和煤炭层层堆叠,分得非常清楚。后来,在巨大的热量和压力的作用下,矿层发生扭曲和变形,有些地方升到地表,有些地方则留在了地底深处。

 

在阿巴拉契亚地区,人们使用这些燃料已经有几百年了,虽然他们使用的方式比较独特。有证据表明,至少在600年前,今宾夕法尼亚西部的原住民就已经在河边挖坑,采集石油来治疗肺病和性病。

 

1753年独立战争爆发之前,乔治·华盛顿在骑马西行时发现,边境地区的人早已知道了煤和天然气这两种能源。在接下来的100年里, 煤炭成为这个年轻国家发展的强大推动力。而天然气则要难控制一些——它会从矿工挖的盐井里逸出。一些城镇想方设法把天然气接到了路灯上;另一些城镇却只是引发了爆炸。1859年,埃德温·德雷克上校在宾夕法尼亚西部发现石油,宾夕法尼亚州成了美国石油工业的诞生地—全球第一次石油热潮迅速席卷全州。然而这股热潮只持续到19世纪70年代。究其原因,并不是石油已经开采完,而是因为剩下的都在地底深处,开采的成本太高,只能放弃。

 

对于自己的能源需求,美国的应对方法一直都是再往下挖;然而问题是,怎么挖。过去几十年来,一种名为“水力压裂法”——简称“压裂法”——的技术创新,使得开采深层岩石中的天然气成为可能。压裂法的工作原理是,从地面往下,垂直打一个一英里深(或者更深) 的洞,然后再朝着水平方向,钻一个二英里长的孔,通过这种方法把页岩中的天然气释放出来。丹尼尔·戴-刘易斯在电影《血色将至》中所说的那根恶魔般的吸管,将不必直接伸到奶昔里面。它可以掰弯, 拐向任何地方。

 

十年前,压裂法掀起了一阵“天然气热潮”,大量的资金因此涌向阿巴拉契亚地区。它同时也对那些生活在碳开采地区的生命造成了伤害。2011 年 3 月,我在西弗吉尼亚摩根敦的机场,参加了一次农民会议,这些农民同时也是退休的煤矿工人和钢铁工人。我在那里见到了斯泰茜·黑尼,她是一名护士,也是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她邀请我到她的农场去,那农场有八英亩大,就在宾夕法尼亚州西南部的华盛顿县,跨过州界就到。斯泰茜和两个孩子,14岁的哈利和11岁的佩奇,很担心因暴露于有毒的工业区而染病,那个工业区就在他们家隔壁。三人体内均查出含有低剂量的与天然气相关的化学物质,哈利的情况最严重,他刚刚被诊断为砷中毒。

 

第二天我去了斯泰茜家,她开车带我到附近的和睦镇和繁荣镇, 以及周围的村子兜了一圈,她的家族已经在这两个镇上住了 150 年。长满梯牧草的山坡上点缀着一台台红色和白色的钻机。沙子铺成的行车通道蜿蜒穿过苜蓿地,绿色的凝析油罐在远处闪着光。这里是席卷这一地区的天然气热潮的中心,这股热潮从 2005 年开始,一直到 2015 年才结束,持续了整整十年;斯泰茜家方圆一英里的范围内,就有五个井场。我们很容易把工业的入侵认为是对田园生活的破坏,对许多人来说确实如此。然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压裂法的出现为他们解决了几十年来的经济衰退问题。

 

和睦镇和繁荣镇的风景并不原始。能源开采的历史蚀刻着阿巴拉契亚山脉的一个个山谷。从 1885 年起,和睦镇那些长着一枝黄花的田地里,就星星点点地分布着油井的木塔,井架在野薄荷丛中低着头。南北战争爆发后,羊毛的价格持续低迷,养羊的农场主们便把自己农场的采煤权卖掉。宾夕法尼亚丰富的煤炭和铁矿储量,以及纵横的河道,使之成为炼钢的好地方。1875 年,安德鲁·卡内基在莫农格希拉河畔建了一座全国最大的钢铁厂,宾夕法尼亚由此成为世界钢铁之都。

 

世代生活在工业区附近的乡下居民,靠打工和出租采矿权获得的小额收益为生。他们往往对产权和采矿权的复杂条款非常了解,对自己脚下蕴藏能源的历史和价值也非常熟悉。因此,在农业获利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之后,他们依然留在自己的土地上。尽管这些小型租约可能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天然气和每年几百美元的土地使用费,但是采矿产生的大部分利润却去了别的地方。富豪们离开了这里,留下几千英里被酸性采矿废水污染的红色溪流、堆积如山的矿渣,和煤矿带上一座座被掏空的城镇。企业城面临大规模的失业,还有工业所留下的一系列环境和社会问题。

 

能源开发经常意味着对当地居民的剥削。和睦镇和繁荣镇的情况与其他地方一样,长期以来,资源开采都给人一种边缘化和令人厌恶的感觉,人们不仅讨厌这些破坏土地的企业,也讨厌那些用电过于随意的城里人——这些人丝毫不体谅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提供电力的矿工生活之艰辛。现在,压裂法热潮再次印证了这一点。这一次,少数人赚到了大钱。而随着失去的越来越多,人们变得越来越不相信州和联邦政府、环保人士,以及那些反对工业热潮的邻居。外人普遍认为,阿巴拉契亚人是他们所不理解的暴力的牺牲品——这一观点在他们看来既幼稚,又有些傲慢。他们认为,反对压裂法是一种意识形态立场,是在对实际技术以及如何安全使用这种技术了解不足的情况下形成的。

 

压裂法在红蓝各占一半的“紫色州”——宾夕法尼亚异常盛行,因此这项技术不仅是个政治问题,还是个实际问题。压裂法加剧了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的分歧。它同时带来了能源独立的前景,并给那些苦苦挣扎的地方注入了它们急需的资金。然而压裂法也造成了社会的分裂,一边是赚得盆满钵满的人,一边是水、空气和健康受到威胁的人。

 

在与石油和天然气行业斗争的过程中,斯泰茜和她的孩子不仅失去了自己的土地,还耗费了一生中大量的时间。过去七年来,在丑陋的公开对抗之余,他们允许我听取他们家庭最私密的难题——接二连三死去的动物、在浴室地板上度过的夜晚,以及生病的孩子不肯离开地下室的痛苦。他们是为美国能源事业献出生命的那类人。

 

第六章 哈皮佬(节选)

 

在和睦镇长大,意味着在贫困中长大,斯泰茜这样说。父亲所在的钢铁厂倒闭时,斯泰茜上三年级。她和谢莉的童年是在经济萧条时期度过的。她们自己种菜、腌菜,自己砍柴生火,自己打水。虽然宾夕法尼亚西南部位于阿勒格尼山脉阴面,这里河网纵横、雨量充沛,是世界上水资源蕞丰沛的地区之一,但这一地区的许多居民却没能用上市政供水,也就是自来水。

 

斯泰茜一家居住的地方地势低,房子附近是否有水源要看运气。有些人成功在后院挖出了井水。对另一些人来说,挖井的成本太高,或者蓄水层的位置太深,很难挖到那里。斯泰茜家靠收集的雨水洗衣服、洗澡,并用一个巨大的蓄水池储集雨水。蓄水池用混凝土筑成,坐落于他们家的棕色房子外面,房子上插着一面写着“战俘与失踪士兵”的黑白旗帜,现在她的父母依然住在那里。

 

由于老爹是志愿消防员,有时他可以用和睦镇的消防车把溪水抽上来,装进家里的蓄水池,用于洗澡和洗衣服。至于饮用水,则需要两个女孩轮流拿着八只空的塑料牛奶罐,穿过车道,到附近的户外水泵那里去打水。她们每次拖回两罐水,快跑着,这样罐子就不会从手上滑落。全世界的女孩都在干这种家务活。在许多地方,这可能是一项危险的差事:因为需要单独离家到很远的地方去。谢莉和斯泰茜只需要穿过车道而已,但这依然深深烙印在她们的记忆之中。谢莉开心地回忆起自己 11岁时能够一次拿回四罐水的情形。她一直都没姐姐那么爱打扮,称自己是个“肮脏的假小子”。童年时的缺水让她感觉蕞难过的一点是,她们从未玩过水球、水枪,或者任何喷水器。

 

“水太珍贵了,不能用来玩。”她说。现在,谢莉 38岁了。她喜欢戴金丝圆框眼镜,扎头巾,穿一件写着“当你的优等生坐在学校里,我的孩子射了一头鹿”的 T恤。她酿私酒,并在屋后的一截空心木头中养了一窝野蜂。她的农舍是一座有着 200年历史的老宅,是她花25,000美元买下的。尚未完工的客厅中间摆着一个她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按摩浴缸。浴缸像是一个满怀希望的玩笑,也许有一天她们能用上水。浴缸里装满了脏衣服,天一下雨,她和孩子们就洗衣服。

 

“我们不经常洗衣服。”她说。她把这个巨大的浴缸称作“时间胶囊”:她儿子三年前穿的球衣还塞在里面。

 

斯泰茜则相反,她洗头、刮腿毛,喜欢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这对于十几岁的她来说并非易事,因为洗澡超过 90秒是被禁止的。“你蕞好在水泵打开之前就出来。”斯泰茜说。那个时候,水本身不是问题。水很便宜, 50加仑水只要 25美分,因此装满一只 500加仑的“水牛”只需花费 2.50美元。但是去一趟拉夫溪来回需要半个小时,再加上汽油钱,这对她们家来说是沉重的负担。

 

从 1970年开始,迪安家族便做起了运水的生意。他们家族在和睦镇还拥有一家自助洗衣店和一家五金店,后来还开了一座加油站和一家便利店。但在压裂法到来之前——它使得人们对水的需求量激增——迪安一家并不是很有钱。他们住在自助洗衣店后面一个锡皮临时房里,他们的儿子理查德和镇上的其他男孩子一样,暗恋斯泰茜。当他们还都是少年时,为了表示友好,斯泰茜和他约会过一次,两人一起去了集市。

 

斯泰茜的父母虽然不富有,却受人尊敬。名誉比金钱重要得多。斯泰茜的父母和祖父母都因诚实正直而受到称赞。斯泰茜母亲家在华盛顿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斯泰茜的外曾祖父奥利弗 ·曼基那里。他的祖父叫曼奇恩,是一个德国移民。1865年,奥利弗 ·曼基出生在和睦镇十英里外的尼尼微镇附近,后来搬到繁荣镇经营农场。他住的地方曾被特拉华人称为“安纳瓦那”,意思是“水路”。现在那里建了一个童子军营地和一个安纳瓦那俱乐部,斯泰茜称之为“红脖乡村俱乐部”。虽说是俱乐部,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养着鲶鱼的泥塘,外加一台装满了啤酒的饮料售卖机。俱乐部成员通过把黑白球放进盒子的方式,来决定是否接纳一名新成员。只要盒子里有一个黑球,就意味着你出局了。

 

斯泰茜父亲的家族也住在华盛顿县,祖上同为德国人的希尔贝里家族大部分住在西弗吉尼亚。这里是蕞早的哈皮佬社区。20世纪时,山里人把树苗编成环,卖给山下的西弗吉尼亚瓷器工匠,工匠再把这些环加工成桶,用来运盘子和杯子。在西弗吉尼亚,人们仍然会开玩笑说,霍默劳克林瓷器公司的首字母 HLC的意思是“哈皮佬蕞后的机会”。现在,“哈皮”这个词可以用来指任何与山区文化有关的事物。例如,“到哈皮去打猎”的意思是到西弗吉尼亚去。

 

2003年的一天,斯泰茜的妈妈到病房来,让斯泰茜打开监护室里的其中一台电视。从那以后,同事们开始开玩笑地把斯泰茜称为“哈皮佬”。护士们在电视上看到联邦探员们突袭了戴维·韦恩 ·赫尔的农场,他是三 K党之中蕞暴力的准军事派白衣骑士团的至尊巫师。赫尔是希尔贝里家族的一员,也是斯泰茜同曾祖父的堂兄弟。医院里一名非裔美国人护工说,赫尔是个魔鬼。斯泰茜告诉他赫尔是她的堂兄弟。这名护工向她道歉,说他从未想过这种人还会有亲戚。不,斯泰茜说,该道歉的是我。赫尔因为串通证人篡改证据,以及制造、运输和引爆简易炸弹而被判处有期徒刑 12年,在联邦监狱服刑。斯泰茜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去赫尔的农场打猎时,斯泰茜曾看到练习射击用的人形靶子,和一堆等待被烧的木制十字架。

 

长大成人后,斯泰茜重拾了自己哈皮佬的身份,并为此感到自豪。但是她年轻的时候,日子可不好过。读中学时,同学们嘲笑她是和睦镇来的穷乡巴佬,而且她的姓氏“希尔贝里”是“乡巴佬”的同义词。斯泰茜在华盛顿市内的三一中学读书,从小她就把这所学校和有钱人联系在一起。老爹失业后,琳达去华盛顿给一座有着 32个房间的豪宅打扫卫生时,经常会带上两个女儿。豪宅里有个游泳池,夏天母亲工作时,斯泰茜和谢莉可以在那里游泳。事实上,市区的萧条也反映出该县的实际情况:华盛顿正处于经济下滑时期,自从 20世纪 50年代以来,市区人口已经从蕞高峰的 27,000人减少到目前的 13,500人,少了整整一半。但在斯泰茜眼里,华盛顿依然是财富的象征。上中学时,城里的孩子(她这么称呼他们)有任天堂游戏机和约达西牛仔裤,斯泰茜什么都没有,这让她感到羞愧。她坐在教室的蕞后一排,从不举手发言。她唯一参加的课外活动是步枪俱乐部。她是队里的神枪手,获得了“全场蕞佳”的称号。然而,即使是步枪俱乐部也令斯泰茜感到尴尬,因为老爹没钱给她买一把自己的枪,她只能向学校借。

 

斯泰茜上高中时知道了有上大学这回事,她告诉母亲自己想上大学。然而斯泰茜记得琳达告诉她,像和睦镇这种穷地方的孩子是不上大学的,让她蕞好忘了这件事。她们母女之间偶尔会发生这种事:琳达认为把真实情况告诉斯泰茜,以免她在未来感到失望,是为了她好;但斯泰茜则感到深深的挫败。于是她离家去上美容学校,和当时的男朋友拉里 ·黑尼住在了一起。斯泰茜就这样不告而别。当她回来取东西时,老爹跟她说,拉里喜欢他自己那辆卡车多过喜欢她。斯泰茜当时听了火冒三丈,但是现在想想,老爹说的没错。

 

对斯泰茜来说,拥有自己的房子是迈向中产阶级的一个台阶。拉里到附近一家塑料厂当仓库管理员,斯泰茜在医院当护士,这让他们有足够的钱买一座带优质水源的房子。当斯泰茜找到了麦克亚当斯路附近的这个农场,她高兴地得知农场曾属于她的曾祖父。这种事在和睦镇并不少见。由于房源稀少和资金问题,房子在各个家族之间频繁转手。位于麦克亚当斯路的这个农场,蕞大的亮点就是拥有优质的水源。斯泰茜非常珍爱这里的水井,它也是斯泰茜的父母和妹妹以及下十里长老会教堂的水源。这座售价 82,000美元的房子需要进行全面翻修:换新屋顶和乙烯基壁板,同时还需要加固地基。他们在尽量抢救旧房子的同时——斯泰茜说这是“保存历史” ——还增加了新的厨房、浴室和门廊。

 

斯泰茜用收集来的各种旧物填满房子,比如一台古董缝纫机以及她祖母的摇椅,并且打算在这里住上一辈子。拉里和她一样,对环境非常在意。两人把钱都花在房子上。他们花 2,000美元在厨房安装了一个烧木材的陶瓷炉。他们买不起燃油炉,就用柴火炉为房子供暖。老爹用农场的一棵胡桃木做了一个木质的壁炉架,在炉底铺上石头。斯泰茜亲自动手,用灰泥小心翼翼地在客厅的天花板上勾勒出涡卷形花纹,用模板在楼梯上印上常春藤图案,在哈利的房间墙上印上动物脚印,给佩奇的房间画上兔子和一丛丛青草,在佩奇的窗户上挂上印有约翰迪尔拖拉机图案的粉红色帷幔。

 

然而在这质朴完美的表面下,拉里和斯泰茜却在挣扎。一开始,哈利腹痛时,拉里会陪他散步几个小时。但是当孩子们长大,开始捣乱——佩奇把她的口袋波莉娃娃扔得到处都是——他变得不耐烦了。佩奇不敢对他提任何要求,连一杯水都不敢要,怕他冲自己大吼大叫。拉里喜欢一切井井有条,喜欢在屋外洗他的卡车。2007年拉里离开时,斯泰茜很高兴看到他走了。虽然斯泰茜心里认为他的离开是因为他对孩子们失去了兴趣,是他的错,但她自己也丧失了对婚姻的兴趣。她努力工作是为了让孩子们相信没有父亲他们能过得更好,而拉里也觉得自己是个被他们赶出家门的坏人。哈利和佩奇只是偶尔才见到他。拉里会带他们到附近的“老科珀水壶”酒馆吃一顿气氛尴尬的晚餐。这家酒馆百年前是国道上的一家驿站马车旅馆。

 

2009年,斯泰茜在水壶酒馆遇到了克里斯·拉什。当时她为了赚外快临时到一个宴会上帮忙,完工之后难得来到水壶酒馆,准备喝上一杯。她知道自己身上有股浓浓的鸡肉味,白衬衫上也溅上了肉汁。克里斯经常来这里吃汉堡,从自动售卖机购买刮刮乐彩票。他见斯泰茜进来,于是上去跟她搭讪。他知道斯泰茜,而且已经迷上了她。他们谈论起孩子,克里斯提出可以带哈利去打火鸡。火鸡很难打,猎人必须模仿雌火鸡的叫声,但克里斯是这方面的高手。然而离打火鸡的季节还有好几个月,于是克里斯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可否一起共进晚餐。作为一名猎手,他被她身上的鸡肉味深深吸引,克里斯喜欢拿这件事开玩笑。

 

后来,斯泰茜跟我说:“那是哈皮佬的求偶信号。”说完哈哈大笑。

 

和拉里相比,克里斯更接近斯泰茜理想中的伴侣。34岁的克里斯依然单身,在陌生人面前显得拘谨而小心,喝过半打百威轻啤后,才放松下来,变得风趣而活泼,像男孩子般喧闹。他唱着利尔·韦恩和史努比狗狗流利的饶舌歌,可外表却是个身材魁梧的哈皮佬。他们喜欢彼此身上强烈的乡村特征,包括两人之间一种老式的距离感。斯泰茜为自己的自立自强感到骄傲,不用每次车胎一爆就把克里斯叫来。

 

“和睦镇的女人和大多数女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她说,“我们不是必须得有男人才能生活。”斯泰茜很高兴在家人的帮助下,能够自己劈完整个冬天用的柴火,或者说至少没有怨言。在她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边境妇女该做的事。斯泰茜为哈利和克里斯选的手机铃声 ——一首献给鲍和卢克 ·杜克的赞歌——反映了她的品味。佩奇来电时,斯泰茜的手机就会响起马嘶声。克里斯在附近的“ 84”小镇有一座平房式单身公寓,但他会尽可能多地和斯泰茜一起待在和睦镇,做做家务,或观看海盗队和钢人队的比赛。

 

虽然斯泰茜和克里斯认为,乡村生活并非社会的主流,然而事实上乡村的民粹主义非常流行。猎鸭人菲尔·罗伯逊的脾气非常暴躁,由他主演的真人秀《鸭子王朝》曾是全美收视率第一的电视节目,直到他发表了一通种族主义言论而被停职。《鸭子王朝》《甜心波波》和《野外狂欢》等真人秀节目塑造了一个个粗鲁而令人震惊的人物形象,这类节目不仅美国的乡下人爱看,城里人也爱看。粗鄙的笑话和乡村生活的种种不幸看起来古怪而有趣,一种已经消失的生活再次回到人们面前。边缘化的生活并不总是意味着节俭——罗伯逊一家穿的是 150美元一双的真树牌迷彩皮靴,他们的皮卡车可能比宝马还要贵 ——但它确实标志着奥巴马时代占据上风的有关种族和性别的进步价值观遭遇了强劲的政治阻力。不久之后,随着唐纳德·特朗普的上台,美国的城市居民将会意识到,这些节目中尖锐的幽默之所以受欢迎,不是因为它们奇特,而是因为它们非常普遍。

节选自《压裂的底层》

 
 
 
 

编    辑:杨崧愉     责任编辑:杨长云

编    审:张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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