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丹尼尔·布尔斯廷在《幻象》中所说的都是对的

早在电视上出现“真正的”家庭主妇、演员政客甚至像特朗普这样的潜在名人政客、主题餐厅、虚拟在线度假以及靠成为金·卡戴珊谋生的金·卡戴珊之前，就有了历史学家丹尼尔·布尔斯廷的《幻象》一书，这本书对转型中的国家进行了预言式的审视。在《幻象》问世之初，一位评论家曾预言，该书将与威廉·怀特的《组织人》和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的《富裕社会》一样，成为不仅能捕捉时代潮流，而且能改变美国人思维方式的开创性书籍之一。他是对的。

即便在出版半个世纪后，也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如此成功地塑造大众媒体时代美国文化转型的观念，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如此清晰地勾勒出美国人的意识如何从注重真实转向爱好虚假。《幻象》在很多层面上创造了后来被称为后现代主义的东西——像一条古怪的文化莫比乌斯带，我们生活中的许多元素都是对自身的模仿。

布尔斯廷曾在芝加哥大学任教25年，获得过普利策奖，并担任过美国国会图书馆馆长（他于2004年去世）。他相信那些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永恒真理——比如英雄主义、艺术、原始经验和崇高理想。从表面上看，这些都是好的。他还认为，任何使我们偏离这些真理的东西都会伤害我们自己和我们的文化。他感叹道，这就是大众文化正在对这个国家造成的影响。它用虚假代替真实，用公共关系和自我膨胀的黑暗艺术代替人类生存的更高目的。

布尔斯廷目光所及之处——新闻业、英雄主义、旅行、艺术，甚至人类的愿望——他都认为，曾经支配生活的永恒真理已经让位于廉价和虚假的东西：生活的赝品。关于新闻业，他会说“越来越多的新闻事件变成戏剧表演，‘新闻中的人’按照脚本演得或好或坏”。关于英雄主义，他说英雄已被名人所取代，他将名人描述为“因其名气而出名的人”。关于旅游，他说，“它们容易变成无聊老套的复制品，它们模仿的对象在看过无数图片的游客眼中，已是司空见惯。”

在谈到艺术和文学时，他说认为如果要让所有人都能欣赏，就必须让所有人在不伤风败俗的前提下能理解。他还抱怨了摄影、电影和浓缩书籍对艺术的影响，它们使艺术变得平淡无奇。最后，关于人类的愿望，他感叹道，“此前的世代从未像我们这般”，我们相信“我们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是尊重我们必须实现的既定理想。

显然，布尔斯廷是一个批判者。他憎恶人为合成、矫揉造作的东西，他创造了一个被广泛接受的术语，这个术语后来成为该书平装本的副标题：“美国伪事件指南”。伪事件是一种 “事件”，它不是自发的，而是为了被报道或复制而设计的。新闻发布会、拍照留念、电影首映式、颁奖典礼，甚至总统辩论——在他的分析中，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吸引媒体关注而上演的，或者用后现代主义的术语来说，是为了吸引关注而吸引关注。它们没有内在价值，或者至少没有它们声称的内在价值。同样，名人也是“人类伪事件”——除了被宣传的价值外，没有任何内在价值。

布尔斯廷的主要例子是飞行员林白，他写道，林白单枪匹马完成了本世纪最佳的英雄事迹，但由于媒体的报道，他沦为名人，而这些报道与他的事迹毫无关系，只是对他的生活进行了新的描述，比如他与一位女继承人的婚姻，或者他的孩子被绑架和谋杀。

布尔斯廷并非对“伪”的诱惑视而不见。他明白，整个社会似乎都在为自己的幻觉所迷惑，都在用分散注意力的方式自娱自乐，而不必去面对生活中的实际混乱。他知道假的可能比真的更刺激、更戏剧化、更容易接近、更有趣、更省力。他只是认为不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即牺牲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真实问题、真实情感、真实挑战、真实体验和真实价值——实际上，为了满足而放弃真实，为了虚幻而放弃崇高。

即使现在看来，《幻象》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全面性。它没有丝毫胆怯。这是一部史诗般的社会史，布尔斯廷希望通过它为文化衰落提供一个统一场论。从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到美国社会评论家尼尔·波兹曼，几乎所有严肃的流行文化观察者都追随他的脚步，以至于今天几乎每个人都承认布尔斯廷如此有说服力地提出的观点：我们的许多文化都是空洞的。无论我们是否和他一样愤怒，我们都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幻象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似乎都是为了效果而非实质而策划的。毫无疑问，布尔斯廷会大肆剖析“真人秀”节目，这些节目除了描述之外与现实毫无关系，它们实际上都是按照布尔斯廷的论点设计的。

布尔斯廷太了解人类了，他知道人们一旦被幻象吸引，就不再能压制幻象在现实中的诱惑。从布尔斯廷提出这一观点的50年里，我们一直在实践着他的观点。金·卡戴珊并不是布尔斯廷发明的，但他知道卡戴珊会出现，也知道她会带来的改变。

本文首发于《洛杉矶书评》，作者为尼尔·加布勒，文章原名为《丹尼尔·布尔斯廷在<幻象>中所说的，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