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新:一位美国老妇人对中国的怀乡病
一位美国老妇人对中国的怀乡病
王立新
2007年12月下旬,我从耶鲁大学赴洛杉矶参加传教士与东西方文化交流学术研讨会,回耶鲁的途中在费城转机。费城飞往纽黑文的飞机很小,只够坐几十个人,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美国老妇人,名叫Hylla,已经退休,退休前是一个会计。她听说我来自中国,就开始跟我聊起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来。她说她叔叔是一位军人,曾在美国海军服役,一战后驻扎在上海,回国后跟她讲了很多关于中国的事情,包括上海有一个国际区(international zone),那里的人都讲英语。中国有一个紫禁城(Forbidden City),是满清皇帝溥仪住的地方,老百姓不让进紫禁城,只有满清的官员,穿着满清的服装才能进去。溥仪有一个英文老师,因此溥仪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溥仪后来还为日本人做事。Hylla称她见过很多珍贵的中国玉器和丝绸制品,向我描述她见过的一件中国玉器制品,是一个漂亮的玉匣子,打开匣子后里面有一个小匣子,打开小匣子后里面有一个更小的匣子,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满脸的羡慕与欣赏。她还说,中国的非常漂亮,丝绸上有各种手绘的图案。我问她自己是否有收藏中国的玉器和刺绣,她说没有,她叔叔有一些,但都给了她堂姐,口气里极为羡慕。
有意思的是,每次她谈及中国历史时,都会问一句:“现在还那样吗?”当我回答现在已经不是那样时,她马上表现出一脸的失望。她问我,紫禁城和溥仪的宫殿(她用的词是Pu Yi’s Palace)现在是不是只有穿满族的服装和官员才可以进,我回答说,早就不用了,现在任何人只要买张票,都可以进去?上海的国际区还说英语吗?我说早就不说了,而且你所说的国际区其实是租界,是欧洲列强强迫中国政府出让的。她还问我,是否还有手工刺绣,我说,现在丝绸制品大量的都是机器织的,手工刺绣已经很少了。
对我的回答,她极为失望。她问我说,“那你们的传统呢? 为什么不把你们的传统保留下来呢?这些传统一旦丢失,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她补充说,十多年前,她的堂姐曾到上海旅游,发现她看到的上海跟她父亲讲的上海完全不同,那里没有人人都会讲英语的国际区,也没有英美的银行,因此她堂姐特别的失望。Hylla女士的一句话最令我惊愕。她说:“我希望中国人仍然穿满族的服装,紫禁城仍然不让人随便进入。”她用的句子是:“Forbidden City should be still forbidden!”
这就是一个普通美国老妇人心中的中国,他希望看到的中国。Hylla女士的中国观在美国相当有代表性,他们不愿意看到一个现代的中国,他们希望看到的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因为一个现代的中国与美国越来越相似,而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中国是没有吸引力的,吸引他们的是所谓的“异国情调”。西方在现代化过程中丧失了很多传统,他们不希望中国走他们的路,他们想在中国看到和找回他们已经失去的东西,他们希望中国保持在传统的状态。在他们心中,中国最好像一个古董那样,供他们欣赏和把玩。
显然,Hylla女士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当代中国人在想什么。我问他对当代中国是否了解,她说不了解。我问她是否知道中国电影明星章子仪,她说,她很少看电影,不知道谁是章子仪。当她提出紫禁城仍然应该像以前那样时,我与她争辩说,如果白宫不让人参观的话,您会做何感想?她先是一愣,然后说:“那不一样”。我告诉她,中国人希望现代化,希望过富足的生活,中国自19世纪中期以后开始受西方的欺凌,希望通过学习西方实现富强,中国人不想停留在传统的状态。对我的争辩,Hylla女士没有说什么,只是强调她希望看到的是她叔叔给她讲述的那个中国。
Hylla作为一个普通的美国人对中国的现状不了解并不奇怪,她也绝非有意反对和阻止中国的发展,而只是出于自己朴素的感情和愿望希望中国仍然像她叔叔所描绘的那样,过传统的生活,保持东方的特色。Hylla虽然没有到过中国,但是她延续了她叔叔对旧中国的怀念。可以说,这是一位美国老妇人对中国的怀乡病,而且这种怀乡病对我们还有一定的警示,提醒我们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不要失去自己优秀的传统。
但是,如果这种怀乡病传播开来,成为某种舆论则是有害的。美国对西藏问题的态度和政策多少反映出这种怀乡病的影响。美国舆论指责中国中央政府发展西藏经济的政策是在破坏,甚至摧毁西藏独特的宗教和文化传统。这种指责与Hylla女士的心理如出一辙。美国人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西藏人在想什么,西藏人是否想过现代化的生活,而只是一厢情愿地要求西藏仍然保持传统的生活方式,而传统生活方式的破坏就是消灭了西藏的独特传统。
其实,美国人与其说是在关心中国,不如说是在关心他们自己,是把传统中国当作满足自己愿望、爱好和情感的地方,是在借中国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美国人需要做的是问一问中国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否愿意停留在传统之中,而不是把中国当作寄托自己情感的地方。在一定意义上说,真切地理解对方的向往、抱负和梦想是中美两国关系顺利发展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