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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琬洁:“业委会来了,请接电话”

更新时间  2013-06-01 作者:任琬洁

      那是一阵再也不会响起的铃声,却是一段刻骨铭心、永不抹灭的记忆。

       2006年底,我们家搬进了曲水文华苑。虽然小区坐落在风景优美的秦淮河畔,可惜,管理不尽如人意。李家擅自把大门向外拓宽一米,遮挡了公共窗户;张家把电动车推进了电梯,拥挤了楼层走道;王家随意泊车,堵住了小区消防通道;小区广场,大妈舞蹈队夜夜笙歌,扰乱了高考学子的静心复习;化粪池和下水道得不到及时清理,散发出阵阵恶臭。小区的大多数居民,对这些现象早已司空见惯,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发发牢骚,抱怨几句,更有甚者,干脆同流合污,占占别人的便宜。

       总之,大家都自扫门前雪,我和妈妈也维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可爸爸就不同了,在他眼里,“我”不是小我,而是大我,不是我们家,而是全小区的居民。每逢他向我大肆宣扬这种“大我精神”,我就调侃他是小区的活雷锋,无论怎样,也要颁给他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奖章。每当我故作激昂地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他则无奈地摇摇头,撇开我的嘲讽,心里仍旧盘算着,如何改善我们小区的面貌。

       在接下来的日子,他经过多方打听,查找资料,走访管理良好的小区,最终决定要推进小区业主委员会的成立。一帮志同道合、热心公益的业主与他不谋而合。这些充满热血和爱心的叔叔、阿姨,终于组织起了一支“起义队伍” 。其目的不是揭竿而起,而是通过民主程序,自我组织和管理,走一条温和改良的道路。

       组织的成立过程非常民主。爸爸效仿西方的民主程序,拟定了业委会章程,举行了差额选举,并带领“起义军”亲自上门派发选票。统计“大选”票数后,一位女战友选票领先,可是,她考虑到自己念初二的孩子,觉得应该把更多时间放在照顾家庭上,婉拒了这项光荣的使命。选票第二的爸爸,便兴冲冲地接下了业委会主任的担子。这是他第一次,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当“官”。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爸爸却是明镜高悬,薪火不灭。在任主任的管理下,小区的第一大进步,就是解决了私家车停放的问题。我们小区总共有518层高的住宅楼,地面停车位却少得可怜,地下车位只售不租。这种求大于供的局面,扰乱了小区秩序,也导致了业主之间的种种矛盾。学者出身的爸爸考虑全面,从两个方面解决了这个问题:首先,扩大地面停车场,增加可供出租的地下车位;其次,通过抓阄的方式,决定每个人的车位。

       在第一个方面,爸爸和业委会成员仔细研究了楼盘开发商提供的小区规划图,巧妙合法地收回了貌似公共用地的小区广场,扩大了路面停车场的面积。对于地下车位,他们通过查找各种文件,迫使开发商再拿出12个地下车位出租给业主。

       在抽签决定车位的问题上,爸爸发挥了他的学究气,保证了抓阄程序的严谨和公平。整个过程包括两个抽签环节:第一轮,大家只是抽一个顺序;第二轮,才是抽车位号。我们家派出的抽签代表就是任主任。爸爸第一次手气很好,抽到了第一名,匆匆忙忙地回家向妈妈和我汇报,而且还特地调侃了一句:“好人就是有好报。” 爸爸热心公益,故自称“好人”。遗憾的是,第二轮抽签,也就是抽车位的时候,爸爸没有抽到。当然,他也不沮丧,把这次“好人没好报”当作案例,向广大小区居民证明:车位面前人人平等。后来,好像是一位业主把车位主动让给了爸爸。这样民主推选、廉政勤政的清官,爸爸当了四年半。

       期间,“业委会”一词,让我的耳朵生了茧子,让妈妈一听就头昏脑胀。起初,爸爸在家里处理业委会事务,后来在我和妈妈的强烈抗议下,他只好将战线转移到办公室。即便这样,他在家里也是坐立不安,一个门铃,一通电话,他就立马溜出家门。渐渐地,由于大家疏于对业委会主任职责的明确认识,越来越多的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找上爸爸。赵先生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门外了,李太太晚上回小区没处泊车,老太太种在院子里的金银花被人剪了,等等。

       对于诸如此类的琐事,爸爸总是拿出一百分的热情、一百分的专注去解决,甚至忽略了我紧张的美国大学申请。虽说他每次出门处理公事之前,都会跟我和妈妈打个报告,但就算我们不同意,他也是嬉皮笑脸地说“这是最后一次”,然后开溜。回家的时候,如果我们还没睡,他就会“darlinghoney”亲热地喊着,讨好我们。很快,我和妈妈都发现了规律,如果爸爸哪天主动削水果,洗碗,那肯定就代表他一会儿要去业委会服务了。

       看到他这样一次次说话不算话,不顾小家顾小区,我决定整整他。在那个苹果还没有成为爱疯,诺基亚仍在当道的时代,爸爸用的是我淘汰的儿童机──三星S3030。我深知爸爸在手机方面属菜鸟级别,除了基本电话,信息都经常发空的。于是,我趁他不在,悄悄给他手机录制了一段别致的铃声:“业委会来了,请接电话!”现在想想,这句话根本就有语病,什么是“业委会来了”呢?。不过,由于当时我对业委会的事情漠不关心,不甚理解,自认为很聪明。爸爸第一次听到这个铃声是在家里。我仍然记得,他当时一脸诧异和尴尬的表情。不过我的铃声很准,那通电话恰巧就是业委会成员打来的,使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其实,精彩的还在后面呢。以后每一次业委会开会,我都会在一两个小时后,或者是我认为他该回家的时候,给爸爸打电话。虽然,我没有参加过他的会议,但我可以想像他听到我阴阳怪气的铃声时那种手足无措。因为他当时还不会把手机静音,只好听任它响着,或者接听我的电话,挨一顿训。每到此时,我都会因为自己小小恶作剧而开心不已,品尝着自己管理、修理大官任主任而产生的骄傲滋味。

       不幸的是,我的管制铃声来得太晚了,爸爸身体已经走下坡路了。爸爸曾经是家里的呼噜王、天睡星,永远睡得最早,起得最晚。可是,自从接手了业委会,爸爸居然需要靠安眠药让自己入睡。起初,他还瞒着我和妈妈,怕我们担心,也怕我们批评,毕竟他非常清楚,我们反对他主持这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为没有见着灯亮,我起初怀疑是小偷。我举着板凳当自卫武器,一步一个小心,朝客厅逼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透露了行迹。一开灯,爸爸吓得转了个身,手上的安眠药也掉落在地,当场人赃俱获。他当时极力推脱,声称失眠症和业委会无关。但是,任主任那些小小谎言,岂能逃过妈妈和我的法眼,只好硬着头皮坐着,老老实实地接受“再教育”。

       现如今,爸爸再也不需要聆听我和妈妈的“再教育”了。我们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铃声:“业委会来了,请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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