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进:怀文抱质 彬彬君子——任东来先生的为学与为师
恩师任东来先生病逝后,学界的悼念、缅怀文章源源不断地涌现于网络、报端,“中国美国史研究会网站”、“学术批评网”、“学术交流网”开有专栏,5月4日的《新京报》、《东方早报》辟有专版,《北京青年报》、《扬子晚报》、《现代快报》、《法制日报》、《云南政协报》、财新《新世纪》、《深圳特区报》、《民主与法制时报》或发表专题新闻、或刊发回忆文章,悼念这位英年早逝的学者,《中国青年报》、《美国研究》、《社会科学论坛》、《法学家茶座》等报刊、杂志也将推出专题纪念文章。任东来先生一介书生,终身以书斋、文字为伴,从未承担任何行政职务,为何能吸引如此众多媒体的目光,引起如此持久的悼念。我想,这其中自有缘由。这些报纸的编辑、记者,基本上都没有见过先生本人,但几乎都知道或者读过他的书,领略过其学术旨趣与学术魅力;写作悼念文章的学界师友,与先生都有或长或短的接触,亲身感受过他的为人处事之道,了解其个人品格,钦佩其人格魅力。也许,正是因为他独有的学术旨趣与学术魅力,超群的个人品格与人格魅力,吸引着读者、感染了师友,让他们唏嘘感慨、扼腕叹息。
我是先生指导过的学生,自2001年始跟随先生学习美国历史,前后凡六年;2007年参加工作后,又在先生的指导下写作、译书,前后也有六个春秋。师门十二载,由于生性驽钝,至今尚不能登堂入室、窥见堂奥,只能就我所了解的侧面,从一个学生的角度,谈谈先生的为学与为师。
一、将学术融入生命
任东来先生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激情、最具天赋、最为敏锐的学者,他对一切新鲜的学术资讯都抱有浓厚的兴趣,能以极快的速度把握其核心内容,然后简明扼要地表达出来;其思想之活跃、思维之敏捷、思路之清晰,常常令我钦佩不已。他对学术问题,似乎有与生俱来的热情、领悟力与理解力,学术完全成为其生命的一部分。
孔子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对于学术问题,任东来先生不仅是“好之者”,而且是典型的“乐之者”,是真正以学术为志业、以学术为乐的人。他出身大学教师家庭,从小就显示出读书、写作的天赋,小学时作文常被当做范文在班上宣读;在宁波读中学期间,就办了当地图书馆的借书证,经常借阅课外书籍。1978年进入大学后,班上不少同学是“饱学之士”,或通古代文史,或懂近代学问,或精马列经典;他自谦是白丁一个,只好恶补苦读、埋头追赶。“大学高年级时,一套出自美国名记者威廉·曼切斯特的《光荣与梦想》,给我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原来一个国家可以如此多元而不至于解体,一个社会可以如此多样且可以繁荣发展,一个民族可以如此混杂却不至于四分五裂。由此,这样的感慨便引导我走上了美国研究的学术道路。”此后,经过丁则民、杨生茂、冯承柏等老一辈先生的指点,他的学术视野日渐宽广、学术兴趣日趋浓厚,在中美关系史与国际关系理论两个领域,取得了不俗的研究成绩,也体会到了学术世界里的无限乐趣。2000年前后,他的研究兴趣又转向美国宪政史,先后与几位同道合作完成了《美国宪政历程:影响美国的25个司法大案》、《在宪政舞台上:美国最高法院的历史轨迹》、《最有权势的法院:美国最高法院研究》等专著,还自己动手、指导学生翻译了这个领域的一系列著作,包括《美国最高法院》、《风暴眼:美国政治中的最高法院》、《反对有理:美国最高法院历史上的著名异议》、《最民主的部门:美国最高法院的贡献》。完成每一部著作,几乎都是一次愉快的学术之旅。
任东来先生很享受读书、写作带来的乐趣,在学术日益组织化、团队化的时代,他不属于任何研究基地、重点学科,也不是任何类型的杰出人才、学术带头人,甚至连培养对象都算不上。但他以一己之力,完全凭自己的兴趣,在中美关系史、国际关系理论、美国宪政史等几个领域,都做出了有目共睹的贡献。这其中,也离不开他敏锐的学术洞察力。
任东来先生具有捕捉学术热点的超凡直觉与能力,他几次学术转型,都能占领甚至是引领学术前沿。研究生期间,他的学术训练集中于美国外交史与中美关系史,尤其是抗战期间美国对华援助。工作以后,他的学术兴趣扩展到当代的中美关系、台湾问题,写作了中美最惠国待遇问题由来、中美三个联合公报与台湾问题等论文,后者被誉为国际关系研究中采用比较分析方法的范例。这些论文敏锐地捕捉到了1990年代中美关系中的热点,从历史与比较的角度澄清了当时知识界的一些误解。与此同时,他还率先将国际关系理论领域的“霸权稳定论”以及与之相应的国际制度理论,准确地介绍给国内学界,为国际关系理论研究提供了新视角。此外,他还在国内较早地介绍、分析了美国的族性(Ethnicity)政治与肯定性行动争议。这些,无不体现了他敏锐的学术洞察力。
当然,任东来先生最精彩的学术转型当数从美国外交与国际关系,转向美国宪政。大约在2000年前后,他开始了在美国宪政史领域的探索与冒险,并从此迷上了这一全新的学术天地。2004年初,《美国宪政历程》出版后,大受学界欢迎,很快再版,并被制作成有声读物,广为传布。贺卫方教授称,“本书最大的价值就在于,它通过联邦最高法院在过去两百余年25个重大案件的审判的再现,向读者展示了一部形象的美国宪法史。这幅历史图画在细节的刻画上栩栩如生,而评论则从大处着眼,要言不烦,对于相关制度演进的过程及其历史和现实的意蕴给予了深刻的揭示。”我在给中国政法大学的本科生讲授《美国宪政史》课程时,班上的学生也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任东来老师的《美国宪政历程》是他们了解美国宪法历史的入门读物,读起来很“过瘾”。
但是,在任东来先生转向美国宪政时,这一领域还只有留美的张千帆教授、王希教授等不多的几位开拓者,国内学界对美国宪政的关注,远不如今天这般热切。但是,任东来先生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极有学术潜力、乃至学术市场的领域,值得全心投入。时间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在某种程度上,《美国宪政历程》已经被视为先生的代表作和化身,成为中国学界了解美国宪政的一个窗口,也是众多媒体记者追思、缅怀先生的一个契因。
在美国宪政研究领域,任东来先生从未停止探索的脚步,司法审查、堕胎权等重大问题,都曾留下他的研究印迹。但最令人惊讶的还是他对持枪权问题的关注,2008年美国最高法院判决个人有权持枪后,他立即意识到,美国宪法争议与“文化战争”出现新动向,随即与自己指导的学生就持枪权问题的宪法解释展开研究。2010年,美国最高法院再次表示,持枪权是一种不受各级政府侵犯的个人宪法权利,印证了他的直觉与学术眼光。实际上早在2002年,在讨论《武装美国》这部有争议的获奖著作时,他就察觉到,持枪权与堕胎权一样,是美国“文化战争”、宪政分歧的根源。
在其厚重的学术人生中,除了浓厚的学术兴趣、敏锐的学术洞察力外,任东来先生还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他之所以从中美关系史转向美国宪政史,很大程度上也是觉得宪政对于国家治理、公民权利具有极端重要的意义。“他曾谈到,中国人讲宪法已近百年,却不知晓宪法的本义在于限制政府、约束官员和保护公民。在他看来,历史上有宪法而无宪政的国家有之,无宪法而有宪政的国家亦有之,而美国则是既有宪法也有宪政的国家;美国的经验表明,宪法的意义在于转化为宪政,施行宪政的关键则不在于宪法条文有多完美,而取决于制度、文化和人。因此,他在研究美国宪政史时,关注的重点不是纸上的宪法条文,而是宪法如何在复杂的社会政治语境中被人诠释和运用。”在李剑鸣教授看来,“任东来教授的现实关怀,同样体现在他对美国和国际政治中的热点问题抱有浓厚的兴趣。他经常以快速的反应、灵动的文笔和不俗的见解写作时评,发表在许多报纸和刊物上,让人领略了一个史家看待当前世界的方式。”“此外,任东来教授还关注国际国内的学术动向,满怀热情地参与了学术规范和学风建设的讨论。他在20世纪90年代发表数篇文章,介绍欧美学术规范,批评国内学术现状,倡导规范、公正和严谨的学风。在国内学术的规范化进程中,这些文章无疑具有重要的价值”。
二、“功夫在诗外”
任东来先生口才出众,讲话节奏分明,抑扬顿挫,不时爽朗大笑,兴之所至,甚至会拍大腿。听他讲话,可以说是一种享受,作为弟子,我们都很乐意跟他聊天,但是必须给他提供新鲜信息,激起他的谈话欲望。
谈话,是他表达学术观点的重要形式,也是指导学生的一种方式。读书期间,只要他在国内,我几乎每周都有机会听他讲故事、发议论,有时是在课堂上,有时是在他办公室,有时候是在饭桌上。或是因为一篇文章、一本书,或是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只要与美国历史相关,他都能信手拈来,谈上半小时。他讲话极有条理,思路清晰、重点突出,绝不绕弯子,让人一听就懂。他的办公室永远向学生敞开着,没课的时候,他一般都在,我们如果想过去找他,事先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不管是不是他自己指导的学生,只要是请教问题、或是与读书写作相关的事,他都乐意回答,愿意帮忙。
任东来先生讲课、写作,都有一定的故事性和趣味性,他也曾经跟我们讲,历史应该是一门有趣的学问,好的历史学家都是讲故事的高手,《美国宪政历程》集中体现了他的这种追求。他希望“熔学术著述的准确性和通俗读物的可读性于一体。既要有基本制度的介绍,又要有人物的活动;既要有宏观历史的观照,又要有具体的情节,甚至是悬念”。为此,他和陈伟老师确定了三个写作原则:“第一,以案说法,法在案中;第二,以事说理,理在事中;第三,词章并茂,雅俗共赏。当然,这一切都是围绕着一个基本的主题,那就是,从纸面上的宪法文本,到现实中的宪政制度和生活中的宪法诉讼,是一个漫长的进程。美国的法治建设,不仅仅有赖于那些法律精英:法官、律师、立法者和执法者,而且还离不开无数的芸芸众生、那些被压迫者、被歧视者、甚至是罪犯为自己宪法权利的苦苦追求。在一定程度上,一部美国的宪法史,正是这些勇敢的小人物不懈地争取自己权利和寻求社会正义的历史”。
《美国宪政历程》讲述了二十五个宪法故事,已经成为中国读者了解美国宪法的必读书籍。但是,任东来先生的故事还没讲完。他沿着案例之路,追根溯源,又将美国最高法院的历史故事讲了一遍。作为后续姊妹篇,《在宪政舞台上:美国最高法院的历史轨迹》延续了《美国宪政历程》的基本风格,只不过更具有系统性,从早期的司法实践一直讲到2005年最高法院的人事更迭,兼顾法院自身传统与外部政治环境,详略得当,要言不烦。如果说《美国宪政历程》是案例史,是以案说法的案例故事,那么《在宪政舞台上》则是制度史,从法院角度解释美国宪政,讲述最高法院的司法历史。在写作这两部书之时,缔造司法历史、撰写伟大判决的大法官,也随之进入了任东来先生的研究视野。早在出版最高法院制度史时,他就预告自己将接着讲述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故事,以《美国宪政守护者》为名,讲述十位杰出大法官的司法人生。目前,书稿基本成型,与前两部共同组成“美国宪政三部曲”,有事件、有人物,还有制度,自成一体。
与他在中美关系史领域的研究成果相比,任东来先生的美国宪政史研究,并没有太高的学术深度。他自己也说,“我基本没有办法做出像中美关系史研究中那样原创性成果,我只能在国内的学术参照系中做得最好,同时尽可能争取更多的读者,让他们分享美国的法治经验。”于是,他放弃学术的深度,转而追求学术的广度与社会价值,结果大获成功,广受欢迎。
学术的深度与广度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要有深度,必须有一定广度。任东来先生多次用老农种树的故事来比喻两者之间的关系,这个故事是他从比较法学家沈宗灵老先生那里听来的。“先生告诉我,在乡下劳动时,他特别注意到老乡种树的经过。根据树的大小,农民先大概画一个圈,挖一个坑,然后,把树放进去试一试。不够深的话,继续往下挖,这时候往往会发现,原来的口子太小,深不下去;然后,再加大口子,这样才能够继续深入,几经反复,一个树坑才挖好,能够与要种的树完美契合。从农民的种树中,他悟出了做学问中‘博与约’的关系,没有一定的博,就不可能达到相当的约。这是一个不断自我意识、自我调整的过程”。沈先生的这段比喻,让他“恍然大悟,终生受益,而且后来不断向自己的学生转述”。任东来先生的导师杨生茂老先生,也非常重视博与约(即通与专)的关系,他一直强调,研究美国历史,更应注意博与通的问题,“应在博的基础上求约,在通的基础上求专”。
任东来先生自己就是一个知识广博、见闻丰富的人,他经常对我们讲,读书、写作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方面的知识、理论都要涉猎;做学问,就像学作诗一样,“功夫在诗外”。他主张多选修其他专业课程、多听名师讲座。1986-1987年,他在南京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学习期间,特意选修了“比较政治学”、“国际关系”、“比较现代化”等新课程,而不是自己原本已经十分了解的中美关系和美国外交方面的课程。
在日后指导学生的过程中,他也一再鼓励自己的学生选修其他专业、甚至是其他学科的课程,多吸收、借鉴其他领域的研究成功与研究手段。就我个人而言,在硕士研究生阶段,除了修读任老师和历史系其他老师的课程外,还到法学院选修和旁听了几门课程,深刻感受到历史学与法学的不同视角和研究路径。针对同一个宪法条款,两者的思考方式截然不同:如果说历史学以线性推导为主,强调前因后果,法学则以平面扩散见长,注重理论层次。
除了常规指导之外,任东来先生还积极推荐自己的学生参加各种暑期讲习班,增长知识、开阔眼界。在我印象中,他推荐学生参加的暑期班包括:国际安全讲习班、军备控制暑期班、国际关系研究方法讲习班、世界史研究生精品课程班、世界宪政暑期讲习班,等等。
任东来先生的本行和研究领域虽然集中于美国历史,但他的立足点和出发点却在中国。他一直强调,学习外国历史,必须以中国历史为参照。他曾推荐我们阅读李剑鸣老师的文章《本土资源与外国史研究》,认为“这是一篇非常好的文章,告诉我们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外国史研究者,为什么要了解中国的历史”。在他给学生所开列的书单里,有三本书中国历史方面的书是必读的:顾颉刚先生的《古史辨》(第一册)、王亚南先生的《中国官僚政治研究》和陈旭麓先生的《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其中,《古史辨》对他的影响最大,顾先生在《古史辨·自序》中提出,学问“只当问真与不真,不当问用与不用。学问固然可以应用,但应用只是学问的自然结果,而不是着手做学问时的目的”。任东来先生因此坚定了自己作为学者的职业目标:“为学术而学术”!学问的“真”求出来了,自然会有人去“用”,但这“用”是别人的事,而不是学者的责任。
求真就必须从史实出发,不讲空话;必须沉下心来,甘愿坐冷板凳、坚守书斋,追求《桃花源记》中“武陵人”的境界:“缘溪行,忘路之远近”。我们都是学术河流里的渔人,但是能发现“桃花源”的人却是凤毛麟角。我想,在学术世界里,任东来先生也许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
三、爱写作也爱生活
任东来先生是一个待人真诚、热情、心无城府的人,从来不愿以恶意揣测别人。他对学生,批评时严厉,指导、帮助时却竭尽全力、毫无保留。学生的每一封邮件,他都会及时回复;学生给他的每一篇文章,他都会逐句修改,提出具体建议,反复多次,直到他认为合适,才会推荐发表。刚进师门时,我的第一篇习作,被他修改了不下五遍。后来在他指导下翻译英文著作时,他也是仔细对照,每行必改。他常常对我们讲,文章不厌千遍改,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修改文章是学术训练的一个重要环节,与上课、读书同等重要。对于实在是改不下去、自己又不满意的文章,可以先放一放,以后发现新材料、有了新想法,再补充完善。他对自己的文章也是如此,1984年读硕士时,他曾写一篇关于美国历史上联邦法令废止权问题的习作,一直搁在书橱里,直到2001年才修改发表,距离该文最初完成时间整整17年!
2002年前后,任东来先生开始在报纸上开设国际评论专栏,以生动的笔调、敏锐的眼光、独特的视角,介绍、分析世界时事的历史背景与文化意义。他将写评论视为学者服务社会的一种形式。他也希望我们勤写作、多练笔,“对书本的知识和现实的世界永远保持探索的欲望,随时把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记下来,持之以恒,一定会有收获。不论你们以后做什么,观察和写作能力永远是有用的”。
任东来先生非常强调书评的作用和价值,他常说,学者的本职工作就是读书,书读多了必有感想,把感想记下了,就是书评。但是写好书评并不容易,必须有学术史上的整体把握,必须在肯定成绩的同时,指明不足;惟其如此,方能裨益学界,推动学术进步。他不但指导学生写书评,自己更是身体力行,写作了大量颇有学术分量的书评,其中不乏有情有理的佳作,比如,他为《战后世界历史长编》所写的“墓志铭”——《纪念一项延续了四分之一世纪的学术事业》。
任东来先生学术视野宽广,学术交流广泛,多次担任国内美国史专业毕业生的论文评阅人或答辩委员,提出了不少中肯的修改意见。他还作为一些重要杂志的匿名评审人,评阅青年学者的论文,提供修改意见,指导、鼓励他们完善研究。在这些学生和后辈面前,他没有一点架子。无论是谁,只要是跟他讨论学术问题,他都会热情回应,甚至掩饰不住兴奋之情。他是少有的对学术问题充满激情、永远好奇的学者。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激情、这份好奇心,使他一直朝气蓬勃。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永远是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与我们之间并无时代隔阂。他几乎是学校最早使用电脑写作的历史学教授,也几乎是最习惯于用电子邮件跟学生联络的历史学教授。从他那儿,我不仅学到了写作、修改文章的方法,甚至学到了使用Word的一些技巧,比如修订文档、制作目录和索引等。
修改学生的论文、译作,需要占用大量的休息时间,但他从不抱怨,也不马虎,有时候甚至会跟我们调侃一番。2003年初,放寒假之前,他给我们发来邮件,催促我们上交《政治和命运》译稿:“诸位未来的翻译家们,年关快到了,地主老财要逼债了。请诸位在寒假之前,把译稿最后相互校对审读一遍后,发给我,并把原稿复印件给我,我利用寒假把它校好送走。我会把你们的翻译中可能存在的问题记下来,下学期找机会谈一下。”
在生活上,任东来先生也是个乐观开朗、极易相处的人,对新鲜事物同样充满好奇,并且乐于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记得2004年刚买车时,他开车带学生去郊游、野餐,在邮件中通知我们,“专车运送(附赠人身保险),要带‘特殊’朋友,请赶快报名,除了准备好心情和好胃口外,不需要带任何东西。”读书期间,只要有新生入学或是毕业生答辩,他必定请全体学生吃饭,学校附近的中西餐厅,几乎都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
任东来先生常对我们说,学美国史有个好处,能长寿。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他的话太有根据了,美国史研究领域的几位老前辈,均得享高寿。1913年出生的刘绪贻先生、1915年出生的黄绍湘先生,已是百岁老人,至今康健;丁则民先生去世时84岁(1917年生),杨生茂先生去世时93岁(1917年生),1920年代出生的曹德谦、邓蜀生先生也已年届九旬。任东来先生跟上面的每一位老先生,几乎都有私交,从那些充满温情的回忆文章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重师恩、念旧情的人。我知道,数十年后的某一天,我也会写下回忆恩师的文字。但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如此之快,让我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不敢回忆,也不愿回忆。本以为“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谁知一年之内,阴阳相隔,永不得见,岂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