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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长云:在美国“看见”历史

更新时间  2016-01-14 作者:杨长云

我从美国回来已有5个月,感觉到了再不提笔写下点什么就要彻底遗忘的地步。好在我有写日志的习惯,有些事情、有些时间、有些人物我还能够翻回去查个究竟。我还在巴尔的摩的时候,韩宇老师就对我写的一篇小文感兴趣,问我是否愿意将之编入美国史通讯,我当然是倍感荣幸。后来我对那篇小文的随记性质有些不满意,想要修订,终究因为琐事而搁置了。我的同门升生兄也问过我几次,为何不写点访美文字;后来韩宇老师再向我要访美感想,因此我觉得到了非写点什么不可的时候。

我是201487日通过国家留学基金委的青年骨干教师项目公派出国的。这一次联系的访学交流学校是一所并不起眼的学校——美国马里兰大学巴尔的摩郡分校(UMBC)。一般选择合作对象,要么冲着名校去,要么冲着名人去。我就是慕着UMBC公共政策系的约翰·R.肖特(John Rennie Short)教授的大名去的,在他的城市研究办公室进行跨学科的交流。在美国访学一年,总结起来,就围绕着三件事情:当学生、收集资料和旅行。以前我用眼睛在书本上、文献里看见美国历史;在美国本土,我用眼睛在课堂上、生活中、旅途里看见活生生的美国和美国历史。因此,我这篇小文就想围绕着这个看见的主题来谈一点个人想法。同样的东西,各人视角有异,理解不同,见仁见智,如有贻笑大方处,还请海涵。

 

一、日常历史教育History of Daily life

因为有比较,所以,美国人的日常历史教育确实让我思忖良久。不仅从我小儿上学回来的念叨中、从小学老师的教学反馈里、从小学生的活动中,美国历史如影随行。就是那些似乎随处可见的“历史遗址Historic Site的牌子也像是告诉游客,这是一个有历史的国家,虽然它建国至今并不悠久。美国人的这种日常历史教育意识和实践简直让人惊讶,我这里说三个个案。

个案1:昨日重现:殖民农场的经历

20141018日,我们驱车前往华府周边最大的一个游乐场,它拥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Clemyjontri,座落在弗吉尼亚州北部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在这儿附近,我们偶遇了一个叫1770 Colonial Farm的农场。那天他们正好在举行活动。进得农场,我们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这个农场早已没有1770年代时候的繁荣景象,反倒有些萧条。然而1770年代的殖民地特色被毫无保留地继承了下来,工作人员一例穿着殖民地时期的服装:有女仆、男从、士兵、匠人、家庭主妇、上流淑女等。他们那天正在举行的活动就是殖民地时代的农场博览会farm fare),他们把殖民地时期的各种场景展现在我们眼前:烤火鸡、裁缝师、铁匠铺、麦牙糖、岩土画、陶器、各种农产品和手工艺品。茂密丛林中的静谧、人们的谈吐举止、原汁原味的烤火鸡和仿佛与世无争的人生态度,让我们有一种穿越到殖民地时代的感觉,等回到现实我们还仍然对这种日常生活历史的殖民疯狂久久不能忘怀。农场给我们发了一份年度活动日程表,其中的活动基本上都是围绕历史事件、特殊节日来展开。此后我们还去过两次,就好似从繁华喧嚣的都市时代穿越到朴素宁静的乡村殖民地时期。

个案2:埃利科特城:一座鬼城

与埃利科特城Ellicott city)的相遇同样也是一场偶遇。20141229日那天,我们百无聊赖,好朋友提议到附近寻个地方走一走。我们驾车前往马里兰郊外的世纪公园(Centennial Park),此公园因世纪湖而得名。因为那天湖风太大,我们随意拍了几张照片就决定折返。看时日尚早,就开车闲逛,不想进入到隶属于霍华德县的埃利科特城。这是我们在美国见过的第一座跟中国小城镇类似的小城,唯一的一条商业街由南向北横穿这座小城。站在南端的小山腰上往下看,朋友说有台北的味道。南端有一个游客中心,里边有该城的介绍和各种小册子和历史书籍。在这条商业街上,人们边走边逛,透过玻璃橱窗、看到那些古朴的建筑、嵌在泥墙里的子弹头和硬币、随意摆在门口的老唱片,还有北端的老磨坊和老火车站,我们因扑面而来的历史气息而陶醉。后来我通过了解,知道这座小城被称为鬼城,这个鬼城不同于那些因衰落破败而被人们称为鬼城的西部小城镇。埃利科特城中的多处私人住宅、公共建筑和道路据人们传说闹鬼。我们都知道,一个居处、一个地方闹鬼多与老宅、历史悠久相联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闹鬼传说也在传递着这座小城镇的历史。通过闹鬼的帕塔普斯科女子学院Patapsco Female Institute)、老消防局(Old Fire Station等,埃利科特城的历史细节得以舒展。

个案3:天空牧场:内战时期的边境

巴尔的摩的冬天比较漫长,时间到了20155月,春天才给予我们满满的阳光灿烂。在这个季节,华府周边最大的一个庆祝节日便是草莓节(Strawberry Festival)。我用Google搜索周边有哪些庆祝活动,天空牧场州属公园Sky Meadows State Park)出现在眼前。于是驾车前往,没想到这个地方位于弗吉尼亚州西部,再过去就到阿帕拉契亚山脚下,离巴尔的摩郡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这是一个私人牧场,1843年,艾伯讷·塞特尔(Abner Settle)在这儿建立起自己的家。在这幢主人最早建立起来的两层小楼房的左前方,有一幢小楼房如今已作为游客中心使用。走进这个游客中心,精心的布置摆设看起来却像一家温馨的书店。我看见这里面卖的物件、图书、历史地图等大多与美国内战有关。好奇之下,我同店员攀谈,她是一位很热情的女士。从她那里我得知,原来这个牧场处于内战时期南北方交界的边境地区。于是我便问她战争期间,这儿是否受到了影响。她告诉我战争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是双方的边境,当北方军来的时候,主人招待北方军;当南方军到来的时候,主人招待南方军。话说到这儿,她给我介绍了塞特尔的一位侄女,名叫阿曼达·埃德蒙斯(Amanda Edmonds,她曾经就住在那幢两层小楼房里招待过前来歇脚的南北方士兵,并且留下了1857-1867年间的日记。这些日记可以让我们窥见美国内战时期这一地区的人们的日常生活。遗憾的是,由于主人不愿意公开这些日记,所以这些日记留在贝尔公墓未能公开出版。

无论是历史上的日常生活,还是今天美国人在日常生活里对历史的重视,通过农场博览会、鬼城里的神秘住宅、天空牧场的口述故事、边境地区普通人的日记、小城镇里的一块石碑,甚至是游客中心里的一份简单的介绍,我们都能从这些东西里看见日常生活,看见历史,看见美国人对历史的态度。

 

二、公共历史Public History

如果说我们从美国人的日常生活里看见了历史,在历史之中看见了过去美国人的日常生活,各种小册子、博物馆、日记和写着字的石碑等为我们历史学工作者提供了重构日常生活史的材料。那么,在这些日常生活史的传播和历史在当代日常生活中的角色扮演cosplay中,我马上就想到了公共历史的问题。公共史学近几年在国内外学术界都引起了广泛关注,如果说我们国内还停留在纸上谈兵或者概念的层次,那么在美国似乎已经能够看到公共历史遍地开花

个案1:切萨皮克湾上:1812年战争纪念

巴尔的摩濒临切萨皮克湾,欧洲白人就是从这个海湾登陆,在北美建立起第一个殖民地。我访学期间恰逢美国政府和马里兰州政府在切萨皮克湾举行1812-1814年战争纪念活动,这一活动从2012年持续到2014年(这场战争爆发于1812年,结束于1814年)。2014914日那天风和日丽,切萨皮克湾上热闹非凡。这一天白天的航天表演和夜晚的烟花秀虽然精彩,但是对我来说,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在切萨皮克湾沿岸上举办的各种类型的活动。包括登舰、音乐会、学民谣、海军陆战队的挑战活动,还有各式各样的本土小吃,各种免费纪念品和历史小册子。活动还延伸到麦克亨利要塞Fort McHenry)。1814912日,当英国人从切萨皮克湾进攻麦克亨利要塞时,有一面长42英寸宽30英寸的星条旗高高飘扬在要塞上空。这面旗帜由一位妇人Mary Young Pickersgill在母亲、女儿和侄女等人协助下缝制而成。当914日英军溃败而走时,年轻的Francis Scott Key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耀下看见这面历经战火依然不倒的旗帜,此景激发他写下《捍卫麦克亨利要塞》(Defence of Fort McHenry)一诗,后来改题为《星条旗》(The Star-Spangled Banner),成为美国的国歌。如今这一处也成了一个典型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个案2:历史博物馆

无论是在巴尔的摩市,还是巴尔的摩郡,还是上述埃利科特城,切萨皮克湾,亦或华府区,美国人的历史博物馆十分多:海军陆战队博物馆、发现港儿童博物馆、火车博物馆、消防博物馆,还有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自然历史博物馆、古根海姆博物馆,华盛顿的美国历史博物馆、自然历史博物馆,以及西部小镇上的某个不起眼的小博物馆。这些博物馆有两个值得关注的特点:一是对历史的重视;二是对孩子教育的重视。这两个特点一结合,我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公共历史不是教材中枯燥的介绍、也不是限于学校中反复叙述的教条,美国人通过历史博物馆的公共展示,从小孩子抓起,从实际层面上、潜移默化地完成了历史的公开传播和公共接受,从而养成了历史认同和公共感。

个案3:历史小册子满天飞

我在前面也谈到了历史小册子。我特别喜欢收集这些历史小册子,它们提供了我了解美国地方特色的重要信息;也提供了我进一步思考美国历史问题的线索;当我把这些小册子带回国的时候,它们可以成为教具,在我的教学过程中展示给学生,让他们透过这些历史小册子看见真正的美国历史。不仅如此,这些小册子还往往包含大量的历史细节,提示我们仍有大量的历史故事等待着我们去挖掘。在巴尔的摩郡公共图书馆阿比特斯Arbutus)分馆、霍华德县公共图书馆、纽约市公共图书馆、UMBC图书馆,甚至在UMBC的学生服务中心,制作规范、印刷精美的小册子特别多。而在切萨皮克湾上的1812年战争纪念现场、在美国东部城市、西部城市、南部城市的各个游客中心,内容翔实的历史小册子用满天飞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历史通过一张小纸片或者一本小册子的方式传递给公众,公共历史以这种形式存在和实践着。

个案4:公共历史学会

2015416-19日,美国历史学家组织(OAH)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举行年会,我因为琐事错过了报名期,又因为资料丢失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也就没有前往圣路易斯膜拜大家,深感遗憾!我通过OAH的网站了解此次会议的主题和议程,在这个过程中偶然接触到与该组织有密切联系、合作关系的公共历史学会(NCPH)。这个公共历史学会成立于1979年,现在的秘书处设在印第安那大学-普渡大学印第安那波利斯联合分校Indiana University-Purdue University Indianapolis。因为我前一阶段在美国的所见所闻和对公共历史的敏感,这个学会和它的网站立刻引起了我的兴趣和学术警觉。好在它的信息是透明的、公开的,我们可以在这个网站上下载2007年至2015公共史学年会的议程表。根据这些议程表则可以对近年来美国公共史学研究动态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这四个案例从仪式到文字、从实践到理论,使我在美国本土见识到公共史学的魅力,见识到公共历史对美国日常生活的影响。不管是纪念仪式及其带来的各种象征符号,还是历史博物馆及其储存的大量历史信息;也不管是历史小册子上印制的种种历史地图、道路状态、小故事,还是公共历史学会网站通过公开透明的方式向全世界共享他们的历史观念和历史方法。当这些东西摆在我们的眼前时,我看见的是,“公共史学确实已经不是一个概念的问题,仅仅做概念的诠释和理念的引进显然不和,推动公共史学理论和实践的发展,我们需要走的路很长、我们需要做的工作必然很多。

 

三、另一种历史(the other History

在我们的主流历史之外,我们都知道还存在其他的历史,或者说另一种历史。美国历史学家唐纳德·R.凯利的《多面的历史》让我们见识到历史的多重面相和众多主题。再读到詹姆斯·洛温的《老师的谎言:美国历史教科书中的错误》时,我们大概要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一直追求客观性那高尚的梦想的美国历史也有另一种历史的存在。这段话写在今天,我也分不清楚是我当时带着这样的疑惑去的美国,还是我在美国本土读到另一种历史时今天的感慨。不管何者,两个个案从另一种历史的维度刷新了我史学观念的认知度。

个案1:在图书馆重新认识历史

20148月底,我们搬到了巴郡的黑尔索普(Halethorpe),住在UMBC附近。住下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去附近巴郡公共图书馆阿比特斯分馆办理图书证。办证很容易,只需要出示我们的有效证件即护照就可以免费办理。图书馆并不大,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排排书架分类明确,大体三个区域:一是成人阅读区;二是儿童阅读区;三是现刊阅读区。我走进图书馆后直奔美国史书架。论数量来说,关于美国史的书籍并不多。但是在这些不多的美国史著作里,集中讨论的两个时期,第一个是美国革命时期,第二个是美国内战时期。笼统来说,这两个时代都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可以算得上是关于革命的话语。看来美国人对革命话语具有很强烈的持续关注欲望。我在这里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心有旁骛的。在关于美国革命书籍的左边,我看到另一种革命话语的书籍:社会主义国家的革命。这其中就包括中国革命、中国文化大革命、天安门革命与反革命、毛的革命和邓的革命(改革),还有朝鲜金氏家族的历史。这些几乎是我们在中国大陆看不到的另类历史叙事。可能一提到这个另类历史,有些人就想到了禁书。当然,把意识形态考虑其中,这些书在社会主义中国确实称得上禁书。然而,对于我们今天生活在物欲横流社会中的大多数浮躁的人来说,静下心来读一读这些书,或者能够使我们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更客观地思考我们这个社会运行到今天有着怎样的命定。比如杨继绳先生所著《墓碑: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纪实》(Tombstone: The Great Chinese Famine, 1958-1962,我们能够武断地认定其为禁书么?

个案2:互联网上的禁书

在美国,不论是在阅读体验中看见文字,还是在街头巷尾、繁华市井看见日常生活,对我们这些中国大陆人来说,很容易就碰到禁区、触到雷区。在UMBC图书馆、巴郡公共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纽约公共图书馆,或者Barnes & Noble书店,我们都能看到那些在中国大陆几乎不可能翻译出版的专著。这是所谓禁书存在的一个实体环境:在一个宽松的国家的图书馆或者书店里,这些书作为意识形态工具或者作为了解另类历史的参考。另一个主要的环境则是虚拟的互联网世界,比如Google。还是在20141020日的时候,我从Google上看到了一些关于近代以来中国讨论的书籍。这些所谓的禁书,有许多其实并不见得就是禁书,而其中许多在中国大陆也可以自由下载得到。至少在互联网上的学术界,人们彼此共享着这些可以丰富认知、拓宽视野的禁书。然而,它们真是禁书吗?比如《剑桥中华民国史》,比如史景迁的《追寻现代中国》(港版),比如唐德纲的《胡适口述自传》,比如龙应台的《野火集》,等等。当你看见这些书籍的名字时,你会觉得似曾相识,在中国大陆的某个时期,它们无比流行,年轻人对知识如饥似渴、争相阅读。这些书籍可能今天还躺在中国某个城市某个街头转角处的旧书店里,等待自由的年轻人们去发现。在今天这个大数据的时代里,没有什么绝对权力能够阻止互联网对知识的传播。

历史学者也好,普通人也罢,人与历史真相之间永远隔着一堵墙;如果说历史真相一直就在墙的另一边,那么历史叙事就是这堵墙。如果这堵墙是由各种谎言筑成的,那么历史的真相就永远无法被墙外的人看见。中国与美国之间隔着浩瀚的大洋,然而假如我们想要了解一件事情,我们可以买一张飞机票跑到美国去看个究竟;反之亦然。但我们却无法买到通往过去的飞机票,因此历史叙事变得十分重要。当我尚在大洋彼岸时,触及这一问题,我便想起摆在我书架上的两本书:乔伊斯·阿普尔比的《历史的真相》和李剑鸣老师的《隔岸观景》。阿普尔比说:即便是在民主的环境里,历史仍会牵涉到权力和排斥行为。因为不论哪一部历史,总是某人写的历史,是这个人从偏袒的观点讲述的。李剑鸣老师说:只要是研究历史,都有点类似隔岸观景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历史真相就在墙的那一边,我们不翻过墙去,不看见另一种历史,又焉知历史之趣!

 

四、两种历史课(two sorts of History

作为一个在大学校园里学习了10年美国史、后来又从事美国史教学科研的人来说,我漂洋过海去美国肯定想听听美国人如何讲美国史。每个人视角不一,所处环境不同,对于历史的看法自然会不同,有时候甚至是截然相反。这些年来的教学实践告诉我,内涵决定课堂的精彩程度,这是根本。教学方法则能锦上添花,影响学生历史学兴趣的培养。

个案1UMBC的历史课

为了联系到可以旁听的历史课程,201494 ,我去UMBC历史学系拜访,历史学系的系主任Cahss教授热情地接待我,在知悉我的来意之后,她向我介绍了有中国留学背景的Meredith Oyen助理教授(她取了个中文名字叫欧阳梅)。我给Oyen发邮件,几个回合,确定旁听她主讲的课程20世纪美国外交政策》(The U.S. 20th Century Foreign Policy)。后来她了解到我的研究领域集中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她又为我引介了她的同事Christy Ford Chapin, 征得后者同意,旁听她主讲的《1877年以来的美国史》(American History since 1877。一个学期下来,结合我自己这些年的课堂教学实践中的摸索和实验,以及从中收获的经验和教训,我对如何上好一门历史课又产生了许多新的想象。她们给每位学生发一份学期课程大纲,其中列出两本主要参考书。计划中的每一堂课又列出具体的参考书、辅助阅读材料或视频。分章节目次非常明确而详细地列在大纲上,学生对本学期的学习任务和目标要求一目了然。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一,师生课堂互动很多。老师在课堂上几乎就是不断地抛问题,学生回答问题的积极性和他们的观点都使我耳目一新。在这样的回应里,我感觉学生的阅读量比较大,获取信息的途径很多。第二,课外学习特别到位。课堂教学时间其实有限,但课外的延伸却有效。课外延伸指的是让学生利用课外时间阅读相关论著和指导学生观看网上视频。到下次课的时候,大家一起简要回顾,学生根据阅读和观影谈个人观点。第三,测试多。这些年我的课程一直在考与不考之间徘徊,中国大陆学生多年养成死记硬背的惯性一时半会难以改变。而OyenChapin两人的课基本上每周都有小测试,以检查学生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她们强调对具体史实和历史细节的牢记,强调时间和空间在历史学中的地位,比如地理知识在她们教学中的体现。而这些恰恰可以通过平时测试的方式来获得,以使学生博闻强识

个案2:西部导游的历史故事

2015712日,利用暑假,我们开始为期半个月的美国西部和南部旅游。从巴尔的摩BWI直飞洛杉矶LAX国际机场,我们开始了横跨10州的西部游。这既是一趟自然风景游,也是一趟人文景观游。一路看风景,听故事,收罗异域奇玩精巧、道听途说。导游Rebeca是来自台北的美籍华人,几天下来,她一路给我们讲解沿途美景和各种见闻、历史故事。我尤其关注的是她讲述的那些历史故事。例如:独立岩的故事。19世纪中叶淘金热的时候,美国白人不断移民到西部,他们赶着马车,横越大平原,翻越大山脉,跨越江河,从东部出发,一路向西。在怀俄明境内、著名的俄勒冈小道上有一座石头小山包,在那时,这里成为人们集市的中心,是俄勒冈小道上的一个地标。每年东部贸易商人都赶着马车从东部送来各种商品,卖给在西部挖矿探险的人。他们通常在初春时候离开密苏里河,要在74日也就是美国独立日前赶到,以避开大雪封山。这些人到达这儿后会在这块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他们称这个小山包叫独立岩。再比如:疯马的故事。疯马Crazy Horse)是美国19世纪中叶反抗白人西进运动的苏族印第安人领袖。1877年,他向联邦军投降,同年在监狱里被狱警刺伤,流血身亡。疯马骁勇善战,被奉为印第安人的民族英雄。当20世纪20年代,美国白人筹划在南达科他州的拉什莫尔山雕刻自己的英雄人物时,印第安人首领向其中的一位雕刻家Korczak Ziolkowski去信表示,他们印第安人也有自己的英雄,希望能够建立一个美洲土著人的纪念碑。他们在拉什莫尔山附近选好一座大理石山峰,雕刻成他们的民族英雄疯马像,计划宽195米、高172米,要比拉什莫尔山上的总统雕像更大。该工程1948年动工,由于印第安部落不接受联邦资助,经费来源主要靠零星的私人募捐和景点门票收入,因此直至1998年,才完成疯马的面部雕刻工作,而整个工程的完成时间似乎遥遥无期。Rebeca说,他们曾经拒绝过联邦政府1000万美元的资助,以表达他们印第安人对美国白人社会的抗议和对自己悲惨历史记忆的一种态度。

我们时常有一种尴尬,作为中国大陆的美国史老师,我们很少有人能够到大洋彼岸去给美国人当美国史老师;或者我们的美国史研究成果能够漂洋过海在美国人中间产生影响。然而,作为中国史老师或者研究者的美国人,他们中许多人的著述在中国产生广泛影响,在学术界备受推崇,我们请他们来中国讲中国史,也令广大师生欢欣鼓舞。当然从UMBC的历史课堂的个案来说,美国人享受充分自由的教学环境,课堂教学方式也往往别出心裁;还有一点重要的是,学生知识储备充足,这决定了他们能够参与到课堂中来,决定了他们能够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中去。不过,环境只是一个方面,我们老师的作用也不容忽视。课堂教学需要老师们施展魔法和讲究艺术。近读龙应台的访谈,她就表示一个老师有多少创意,就决定他的学生有多少创意。就好比当我在听Rebeca滔滔不绝讲历史故事的时候,我就从她那里学到了讲故事的技艺;同时我还有自己的历史态度,我对她讲述的每一个历史故事存疑,之后详查资料予以佐证,这样我所掌握的历史故事便丰满了起来。

 

余论:实践的历史学History in practice

201578日,我儿子从Relay小学K班毕业,带回来一本整理得很好的文件。这个文件包括我们当初交给学校的各种证明材料,连同孩子的疫苗注射证明、语言测试、各项成绩单、出勤记录和老师写的操行评语都整齐地装订成册。当我翻看这本文件时,我对老师的细心和学校对学生管理的有序性感到惊讶。比如说一个细节,孩子有一次需要去接受疫苗注射,回来比较晚了,孩子自己也不想去学校了,我们也没在意,就让他在家里玩。结果这一天的出勤被记录在案:旷课。他们跟我们教学管理不同,他们认为把孩子放在学校永远比在家里好;所以,不论孩子因为什么事情要耽误上课时间,他们都建议在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将孩子送到学校,履行的手续就是在学校办公室秘书处登记一下,说明迟到的原因即可。而在我们中国,如果孩子没有出现在课堂上,孩子的班主任肯定是要过问的,而家长也会很自觉给老师去一个电话请假的。这在美国是不需要的。旷课记录在案意味着什么?当我拿着这本文件的时候,我恍然大悟,难怪说美国人不以成绩论英雄,原来他们的操行记录从小就伴随着他们。更高一级的学校只需要参考这份文件就能窥探到一位学生从小到大在学校的表现如何,从而能够对自己的招生做出决定。于是我想到,如果我们能够将学生的出勤写在档案里,或许学生也就不敢再逃课了。我将这种教育方式概括为过程教育,也就是注重在教育教学过程中做细致的记录,这种记录未来就是孩子成长历史的见证;根据这些记录,我们能够完整地看到一个孩子所受教育的全部历史。反之则是结果教育,就比如我们现在的教育模式,用分数论英雄,以成绩定成败。结果教育的模式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但至少从历史记录的意义来看,这种教育因为重视最后的结果,往往会忽视过程中的一些精彩,难以有全面的记录和保持历史的完整性。

如果说在国内我们通过专著、文献材料看见美国历史,那么,当我们带着这些从文字上看见的美国历史在美国的土地上行走时,这种体验是奇妙的。一方面,我就像一个做了十多年游学美国攻略的人,于是我按图索骥、实践历史;另一方面,我又像是一个检验师,当美国的现实与我所读到现象有差异的时候,当美国人实践着的历史与我的认识不足形成明显反差的时候,一个个的历史现象被我分检到我新的知识谱系之中。从而,这个过程是我自身历史积累、我自己的历史知识档案建设的一个过程。我与我的研究对象共同构建我的知识体系,就仿佛我置身于美国那些一个个历史场景之中。我身处我去过的那些城市里,就仿佛我是在独立战争时期的费城、内战时期的巴尔的摩、19世纪末的芝加哥、20世纪初的纽约。

似水年华,半生飘零。一曲乡音淡去,辗转间风花雪月,寻一场穿越。抬眉望远,异域情调。两行青泪重来,凭谁问历史深处,等彼岸花开。恍惚间,一缕青烟袅娜,我看见大文豪亨利·詹姆斯走过巴尔的摩——那时候的巴尔的摩是一个没有时间流逝、亦从未中断过的古老家园,在这儿,过去与现在很友好地融合在一起,因此之故,静静等候的未来显然也带着一份自信进入梦乡;这儿不只是感受到那种开诚布公的南部的殷勤好客,如今给人的印象是,犹如柔和烛光透在沿廊之围,又如大自然的声音在广邃的黑暗之中悸动,这个马里兰的大树枝,在它最美好的时光,以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庄严方式支配着一切。 

中国美国史研究会 联系信箱:ahrachina@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