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念达：环境、移民、LGBT群体、食物：美国对外关系史的新议题——2019年美国历史学家协会年会侧记
环境、移民、LGBT群体、食物：
美国对外关系史的新议题
——2019年美国历史学家协会年会侧记
本文系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生姚念达参加2019年OAH年会后所撰写，并授权推送。原创文章，如需转载，请注明【中国美国史研究会官方公众号“美国史研究”】，感谢关注与支持！
2019年美国历史学家协会年会（Organization of American Historians, OAH）于4月4-7日在费城举办。今年的年会以“自由的事业”（The Work of Freedom）为主题，对奴隶制、内战、美国公民身份等传统议题开展了大量讨论。年会共展开了数十个圆桌讨论和工作坊，讨论内容涵盖了学界关注的众多话题，包括一些国内学者相对研究较少的题目，如对残障群体和“酷儿”群体（queer）的研究。由于会议时间有限，同一时间会有十余个分会议同时进行，笔者仅依据自己的研究兴趣选择了若干与美国对外关系史相关的讨论进行旁听。
美国对外关系史的传统题目在此次年会上的存在感并不强，仅有一场名为“新闻业与冷战秩序建构”（Journalism and the Making of the Cold War Order）的讨论围绕媒体对政治的影响展开，主要讨论新闻报道如何影响了美国的公共政治话语，进而影响美国的外交政策，研究立意并未体现太多新意。在外交史研究转向十分成熟的美国学界，传统话题显得缺乏吸引力，大多数学者已经可以熟练地探索新的研究视角。在本次年会中，学者们从环境、移民、LGBT群体、食物等话题切入，探讨了国家与国家、国家与社会或跨国群体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兼顾外部世界对美国政治、社会的影响，并且将研究成功地融入到学界普遍讨论的经典议题中。
环境，作为一个天然具有跨国和全球属性的因素，是对外关系研究的理想话题。在本次年会中，学者们从环境视角研究对外关系史的方向大致有以下几种：第一，探讨跨国环境灾害引发的国际问题，尤其以滥用化学药剂的影响为主。继《寂静的春天》出版以来，滥用化学药剂与环境灾难的关系一直活跃在美国社会的讨论中。从跨国史乃至全球史的视角出发，杀虫剂对环境的影响已经随现代化和全球化进程由美国散布到全球。美国社会对使用化学药剂的民意、化学药品的国际贸易和美国对化学药品的国际管控政策已经不是学界的新话题，但仍在热议中。第二，阐释国际局势对美国国内环境思想的影响。尼尔·马赫（Neil Maher）的新书《水瓶座年代的阿波罗》（Apollo in the age of Aquarius）中有部分内容阐述了冷战期间的技术进步如何激发了美国民众环境意识的全球视野。书中有数章讨论了美国太空计划在其中的作用：卫星和飞船传回的信息加深了人们对地球的理性认识，在太空拍摄的地球照片也让人们意识到不同国家间环境的紧密联系，加深了对全球环境具有整体性的感性认识。第三，探究自然资源引发的国际竞争。日本学者伊东浩司（Koji Ito）进行了一个个案研究：阿拉斯加的鲑鱼（三文鱼）在二战前夜如何引发了美日两大帝国之间的竞争和冲突，对渔场的竞争不仅是国际法和经济纠纷，现代国家权力对境内资源的控制和公众的爱国主义情绪等因素也被卷入其中。
对移民和离散群体的讨论在本次年会中占据了很大比重。学者们揭示出，移民问题不仅仅在美国存在，更是一个全球性问题；人群的跨国流动也不仅仅与移入国和移出国有关，更牵扯到第三国，其背后隐藏着复杂的区域性多边跨国网络。年会上，学者挖掘出拉美非法移民、华裔移民、日本合约劳工、越南难民等群体的故事。华裔移民在年会上受到了较多关注，在排华法案的影响下，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华人移民经历了更多的曲折和苦难。排华法案的影响没有被美国国境限制，在美国的影响范围内，众多美洲国家相继通过了自己的排华法案，配合美国的移民政策，出现了“排华法案的美洲跨国史”，让华人的“曲线移民”策略也难以实施。另有学者认为，从帝国研究的框架出发，美国在20世纪初完善的专业化签证管理制度为美利坚帝国发明了对外国公民的迁居行为施加影响的权力，强化了美利坚帝国的力量。对移民问题的研究融入到了移民史和对美国公民权问题的经典讨论中，又恰逢美国时事政治中有关边境管控和移民的撕裂性争论，讨论尤其丰富。
LGBT群体在近期成为美国史学界新的流行符号，年会中有数个专题围绕美国史中的LGBT群体开展讨论。其中，日本学者高内有希（Yuki Takauchi）运用跨国史的方法，考察美日两国LGBT群体间的跨国交流。她发现，在美国对日占领期间，在日本的经历对美国同性恋士兵的自我身份认知产生了影响。日本人对同性恋的开放态度让美国士兵对自身的认同感提升，鼓励其回国公开自己的性取向。
食物史研究也关注到了国际事件对美国食品生产和饮食文化的影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整体战环境下，食物供给和分配显得尤为重要，用营养学科学地规划士兵和平民的食谱成为调控食品的解决方案。可口可乐在二战期间获得成功，因为其被认为是可以快速为士兵补充糖分的食品。随着美国军队出国征战，美国政府也建立起了以可口可乐等食品为代表的跨国食物生产、分配网络。
美国历史学家协会年会是所有在美国的美国史研究者的会议，有关美国对外关系史的讨论占比不大。但在这仅有的数个讨论中，我们可以窥探出美国对外关系史研究的一个趋势：借鉴历史学的其他研究领域，开拓新视角，打破传统的研究范式。
作为跨国史、全球史最早的发起者之一，当代美国学术界引领了历史研究的大多数新趋势。年会上一个有趣的细节引起了笔者对此现象的思考：从参会学者的身份背景上看，学者们的研究兴趣与自己的族裔身份的关联似乎比之前想象得更紧密。虽然学术界是美国“政治正确”的大本营，但是仍然很少能在除了对奴隶制或内战之外的讨论中见到非裔面孔，也很少能在没有关于华人移民问题的讨论中找到华裔学者。笔者猜想，美国学术界的繁荣更多地来源于其人口构成的复杂性和族群之间的文化差异，来自不同族裔背景和身份背景的研究者为学界提供了异常丰富的话题和视角，更重要的是，不同族裔学者掌握的语言和文化理解力优势让跨国史研究更易实现。“多样化”的研究者得以让美国学术界充满活力，不断引领新的潮流。
美国历史学家协会年会在学术讨论之外还有另外几个重要的功能，其一是为学者提供一个社交平台，会场中有很多为方便学者相互交流设立的场所，学者们也可以在各种欢迎会中找到自己所认同的研究群体和学术同行；其二，会议重视为青年教师和研究生提供发展规划指导的活动，组织工作坊传递研究和出版的经验；第三，会议也强调专业学者在教学和知识普及上的责任。不仅学者们在讨论中常常考虑到如何在向学生简洁、准确地展示研究成果的同时又激发学生对相关议题的研究兴趣，而且本科教材、教学用的资料集也在书展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会议的服务对象也不仅仅是专业学者，听众中有很多中学历史教师和历史爱好者，书展中也可以看到博物馆和历史频道（History）等非专业机构的身影。
美国历史学研究者一年一度的盛会于4月7日在费城的春风中告一段落。作为历史学研究的新人，同时也是美国史学界的旁观者，笔者深切体会到了学术交流的重要意义，故而将听会感悟记录下来，借以自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