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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西去的列车上

更新时间  2007-04-11 作者:白建才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

 

这是著名诗人贺敬之40多年前写的一首长诗《西去列车的窗口》,它曾激励了无数热血青年,使他们毅然放弃了优越的都市生活,登上了西去的列车,踏上了支援西部建设之路;也使不少爱好文学的青年模仿诗人,写下了许多题目相似质量良莠的诗篇。

去年暑假,我有幸在美国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那是8月上旬的一天,正在美国艾奥瓦大学做课题研究的我,按计划将赴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查阅资料。艾奥瓦大学位于美国中西部小城艾奥瓦市,斯坦福大学则在美国西海岸的加州,两地相距3000多公里,乘飞机仅需3小时,坐火车则需两昼夜。由于几次赴美,从未乘火车旅行,为了进一步了解美国,体验一下曾是世界铁路王国的美国的列车生活,我选择了后者。爱妻与我结伴同行。

艾奥瓦市曾为艾奥瓦州首府。150多年前,2000多名摩门教徒正是从东海岸边的波士顿乘火车来到这里集结,然后推着手推车,踏上了西去犹他的旅途,在那里创建了他们的大本营。如今,这里却没有长途列车经过,需到几十公里外的另一小城乐山去搭车,这让我诧异。不过,购票倒也方便,只需网上订票,信用卡付款,到车站取票即可。

那天下午,晶儿驱车送我们到乐山车站。时值盛夏,酷热难耐,但车内开着空调,凉爽如秋。我们一路说说笑笑,不时眺望着车外景色,40多分钟路程,不觉便到了。

我们的车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乐山车站,——原来这只是一栋仅有三间房大小的平房,赭红色的砖墙颜淡色衰,显得很是苍老,颇像一个废弃的小厂房,远不如国内火车站那样高大宏伟。我有点失望。

下车后,一股热浪扑来,我们快步蹿进候车室。候车室里也不凉快,没有空调,只是墙角有一大头电扇在吹,吹来的也是热风,间忽中带股异味。我们顾不得这些,先到售票窗口办理了取票手续,方才定下心来。看看时间,距开车还早,我们便找了座位坐了下来。我仔细观察四周,只见墙壁灰黯,墙下方暖气片敦厚黝黑,饮水器、卫生间设备粗笨陈旧,候车坐的木条长椅油漆斑驳,房间横梁上挂的星条旗无精打采……,这车站真是很老了。我试着问售票员,答曰该站建于1919年,已有87年的历史了。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候车室里候车的七、八位旅客,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或结伴,或独行。我有些迷茫。

我们将要搭乘的这趟列车是amtrak公司由芝加哥开往旧金山的长途客车。amtrak是美国最大的铁路客运公司,其运行范围从东海岸到西海岸,从美加(拿大)边界到美墨(西哥)边界,涉及全国大部分州的500多座城市。候车一小时,不见车来。一问售票员,说晚点20分钟。我隐约有些不安:怎么刚从芝加哥出发三个多小时就晚点了呢?

半小时后,火车来了。我们匆匆上车,由列车员安排好座位,放置好行李,向儿子挥手道别。列车生活开始了。

 

由于是第一次在美国乘长途列车,我充满了好奇,上车不久,便对整个列车进行了一番“巡视”。

这是一列双层车,除两部机车外共有8节车厢,其中4节软席(coach),两节卧铺(sleeping car),一节餐车(dining car),一节观光车(sightseer lounge)。

软席车厢,下层主要为行李间、卫生间,尾部有一被隔开的小房间,内置几排座位,专供行动不便者乘坐。使我颇为惊讶的是,卫生间竟有5个之多!其中有分<?xml:namespace prefix = st1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别供男女士用的更衣室(兼卫生间)以及三个卫生间。卫生间里,自来水、洗面池、洗手液、漱口纸杯、电源插座、纸巾、卫生纸等一应俱全,还有一个专供婴儿躺卧更换尿布的折叠平台。上层全为软席,备有饮水器和纸杯。车厢内过道较宽,过道两旁每排各有两个座位,前后排间距较宽,进出较便。每个座位后附一折叠小桌,为后座餐桌。我注意到,全车厢62个座位,有不少空位,且乘客多为老者。

卧铺车厢,下层也为卫生间、行李间,只是多了一个淋浴室,少了一个卫生间。下层其余部分及上层全为包厢。包厢大小规格不等,价格均异。小者有上下两铺,均为活动式的:上铺用时放下,不用时收起;下铺拉开为一床,收起为两席,空间虽然狭窄,但可坐可卧,倒也方便。大者内有卫生间、沙发和双人床。卧铺车厢还免费提供咖啡、橙汁等各种饮料。

最使我耳目一新的是那间观光车厢了。观光车厢,顾名思义,是专供游客欣赏沿途景色的,其上层从两壁到厢顶全是清澈透亮的大玻璃,面对两壁各有一排横椅,坐在横椅上向外看,视野极为开阔,极目远眺,车外景色尽收眼底,令人惬意。下层为一小卖部,售卖各种快餐、小吃、饮料等,另有几张餐桌,一个洗手间。观光车厢隔壁则为餐车。

参观完各个车厢,回到座位,已近傍晚,我们一边吃着携带的晚餐,一边赞叹着列车的设施。夜幕很快降临,窗外漆黑一片,一阵困意袭来,我们便放倒座位,渐渐入睡。

 

软席坐着舒服,可毕竟不是卧铺,加之车内奇冷,一晚上冻醒好几次,虽把携带的所有衣服全穿上、盖上,仍有寒意。这样一晚上辗转反侧,半醒半睡,时睡时醒,到天亮醒来时,车已到丹佛(denver)。

丹佛是科罗拉多州首府,西部名城,按时刻表停车25分,我们便下得车去活动筋骨。

下到月台,我首先寻找候车室,心想这样一座大城市,火车站该建得不错。但左找右寻,不见类似国内那样高大宏伟的火车站的踪影。只是见在月台不远处有个小房间,有旅客下车后经该房间出去,也有旅客由此进来,携行李上车。我这才明白:哦,原来这就是丹佛的火车站候车室。再看稍远处一栋大楼下,停了一排大客车,旅客上上下下,熙熙攘攘,那是美国著名的长途汽车公司“灰狗”(greyhound)的车站。看来,美国的火车客运远不如汽车客运兴旺呢。

不知何故,列车在丹佛停了一个小时才离开。利用这段时间,我们吃了早餐,便来到观光车厢。

观光车厢里,已坐了不少旅客,其中大多是鹤发童颜、衣着亮丽的老年人,也有一些大学生模样的青年及其他旅客。我们找了座位坐了下来,开始欣赏窗外景色。

这里的景观与昨天所见已大为不同。昨天我们从登车到天黑,列车一直在中央大平原上行驶,那是世界著名的“粮仓”,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盛产小麦、玉米、大豆。此时正是玉米、大豆茂盛生长的季节,但见一望无际的农田,时而一大片一人多高的齐刷刷的玉米似千军万马迎面扑来,时而一大片绿油油的大豆闯入眼睑,或是见一片绿茵茵的草地,牛儿、马儿正悠然自得地吃草。看不到成片的农舍,只是偶见远处有一两栋红顶白墙的小楼,伴有两个高耸的圆柱型建筑,那可能便是农场主人的宅院、仓库吧。

现在,车窗外,已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了。地势依然平坦,但土壤贫瘠了许多,泛灰的土地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五颜六色的花朵点缀其间,煞是好看。抬头望,阳光明媚,蓝天澄澈,白云漂浮,高远寥廓。如果说,昨日所见是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美,现在眼前的一切,则给人以雄浑壮阔之感。

列车在大草原上奔驰了两个多小时,渐渐进入高原、荒漠,地面的植物越来越少,却不时见有油泵在不停地“磕头抽油,以及巨大的储油罐,高大的炼油厂,长长的油罐车,真可谓“荒漠不荒,地下宝藏”啊。

按照行车路线,列车过丹佛后,不久就应进入落基山脉。落基山是美国最大的山脉,据说风景极佳,穿越落基山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但列车一整天都在高原、荒漠中穿行,始终不见落基山的踪影,我有些纳闷。

中午到餐车就餐,餐车里窗明几净,台布雪白,刀叉闪亮。一位年过花甲的男服务员把我们带到座位。这是一张可供四人就餐的饭桌。饭桌对面坐着一对白人夫妇。丈夫头发稀疏,胡须泛白,棕色的面孔上布满了皱纹,身穿灰色t恤,坐得笔直,身材高大结实。妻子看起来比丈夫年轻,金发碧眼,红唇白肤,身穿白色长袖,体态有些臃肿。二人都显得和蔼慈祥,笑容可掬。

尽管这对老夫妇比我们年长许多,生性开放的美国人还是首先自我介绍,向我们问好。

我们以礼相待,回答了问候,便开始了交谈。

这对夫妇,丈夫叫威廉,今年80岁,原为汽车销售商,已退休多年;妻子凯茜,65岁,是威廉的第二任妻子,原为一商场会计,刚刚退休。他们住在加州洛杉矶附近的一个小镇。

我们首先赞叹他们看起来如此年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年轻20岁,他们连连感谢。然后我便提出了心中的困惑:为什么列车上的旅客多为老者,或至少相当多的老年人?我顺便环视了下餐车,就餐者也大多为老年人。

他们解释说,老年人旅行,自驾车体力不支,乘飞机又不能观赏沿途风景,所以宁愿选择火车。譬如他们,就是坐火车出来旅游,从洛杉矶到华盛顿,从华盛顿到纽约,再到芝加哥,现在又去旧金山。老年人退休了,无事可做。乘火车旅游,食宿方便,又可观赏风景,结交朋友,何乐而不为呢。我恍然大悟。

我趁机问他们去过中国吗?想去吗?

威廉说,50多年前他曾去过中国,那时他是一名海军,驻扎在青岛,曾给国民党政府运送过军队。之后再未去过。他们说,从新闻中得知,中国发展很快,变化很大,很想再去看看。

我们随之介绍了中国的变化,欢迎他们2008年来中国观看奥运,也欢迎他们来古都西安游览。就这样边吃边聊,不觉已是下午。

午饭后我们继续留在观光车厢。此时车窗外绵延不尽的荒漠已令人乏味。特别是列车经常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有时甚至要停半个小时,令人厌烦。于是我们就和坐在对面的,沿途一直拿摄相机拍摄的一位中年女士聊了起来。她是德国的一个电视片制作人,年青时曾来美留学,获得硕士学位。之后经常来美国拍摄一些风光片、广告片,乘火车走遍了美国各地。我看她对美国铁路运输似乎非常熟悉,就向她了解一些有关美国铁路客运的问题。

她说,美国铁路客运在20世纪初以前非常繁荣,当时美国的铁路运营线长达41万公里,超过世界其他国家铁路的总和,火车是长途旅行的主要工具。但自汽车业和航空业发展起来后,铁路客运业衰落了,成了“夕阳产业”,各铁路公司都亏本运营,铁路运营线也缩短到不足30万公里。我插话问,既然如此,铁路公司为何不关闭客运业务?她说,政府不允许,联邦政府法律规定铁路公司必须开办客运业务,因为总有一部分人愿意乘火车。她接着说,政府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减轻铁路公司的负担,也采取了许多改革措施。1971年政府把全国几百家铁路公司的客运业务集中在一起,成立了美国全国铁路客运公司,即amtrak,由联邦政府每年提供10亿多美元的补贴,以维持其运营。她说,尽管如此,铁路客运业还是不景气,绝大多数出行的人选择自驾车或坐飞机,乘火车者只有1%左右。因此,铁路客运并不被人重视,譬如客车总是停车、晚点,就是因为要给货车让路。我疑惑地问,按理说,应该是货车给客车让路啊。她说,因为铁路货运在全国陆地运输中仍占最大份额,政府考虑到铁路公司和其他消费者的利益,还是规定了客车必须给货车让路。我仔细一想,这似乎更有道理。和其他消费者比,乘火车者毕竟是少数啊。

我又问,为什么火车离开丹佛这么长时间,还没进落基山呢?她说,因为落基山中有段铁路正在施工,火车绕道怀俄明州,不经过落基山了。我怅然若失。她安慰说,也许你们返回时就可以经过落基山了,因为那时施工也许结束了。看来,她真是一位“美国铁路通”呢。

我顺便又问了德国的铁路客运情况,她说,德国与美国不同,德国领土面积比美国小得多,乘飞机反而不方便,高速公路也没有美国多,因此国家对铁路客运比较重视,乘火车舒适便捷,火车仍然是人们旅行的主要工具。

我们在观光车厢里待了一整天,直到日落才返回座位。当晚,由于不少旅客沿途下车,车厢里更加空荡荡的,我们每人占了一排座位,睡得比头晚舒服了许多。

半夜醒来,车正在盐湖城停歇。一看表,是凌晨150分,车已晚点两小时。盐湖城也是美国西部一座名城,这不仅是因为它靠近面积达3000多平方公里的北美第一大盐湖,也因为这里是美国一个著名教派——摩门教的大本营,很值得一游。我努力从车窗望去,想看看盐湖城的全貌。这当然是一种奢望,除了几座摩天大楼的黑魆魆的身影和星星点点的灯光外,什么也看不见,更别说大盐湖的秀姿了。过了盐湖城,列车将在大盐湖沙漠中穿行,我便静下心来,再次入睡。

 

第三天早晨,一缕刺眼的阳光把我从睡梦中唤醒。一看窗外,列车已在内华达盆地上穿行。远处山峦起伏,山上光秃秃一片,在阳光照耀下格外醒目。盆地中央十分平坦,也非常干旱,一簇一簇针叶状的野草星罗棋布,野草中常见有堆堆白骨,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美国西部片中一些令人恐怖的场面。有时偶见芦苇水泽,令人一阵惊喜。内华达是美国自然条件最差的几个州之一,全州以沙漠、戈壁、山地为主,工农业均不发达。为了改变经济状况,该州重点发展旅游业,在靠近经济发达的加州边界建了两座赌城,一座是闻名遐迩的拉斯维加斯(las vegas),另一座就是新赌城雷诺(reno)。中午12点多,列车抵达雷诺,这时已晚点3个小时。

过雷诺不久,列车便进入加州境内,开始穿越内华达山脉。内华达山脉秀丽而险峻,山上森林密布,郁郁葱葱,高大的红杉青松笔直挺立,山间湖泊点缀,溪流淙淙。但路也越来越难行,地势越来越高,火车不停地爬山、钻洞,或在悬崖峭壁上穿行,常常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深谷,路基很窄,火车距深谷很近,稍一倾斜,便有可能翻下去,真让人提心吊胆。我蓦然想起了修筑这条铁路的华工。140多年前,美国开始修建第一条横跨东西海岸的大铁路。工程由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和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负责,分别从东部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和西部加州萨克拉门托两头修起,中途交汇。西段铁路要穿越整个内华达山脉,光隧道就有15个,工程极为艰巨,白人劳工望而却步,纷纷离去。铁路公司不得已开始雇用华工,先后从广东、福建、香港等地招募了一万多名华工修建这条铁路,占劳工总数的80%多。华工的工资待遇只有白人的2/3,每天要工作十二、三个小时,干得又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但特别能吃苦、特别勤劳的华工硬是凭着他们的智慧和毅力打通了岩石坚硬的内华达山,使这条铁路仅7年就完工,比原计划时间提前了一半,为美国经济腾飞插上了翅膀。在这条铁路修筑过程中,数千名华工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仅1866-1867年冬季的一场暴风雪,就使当时在工地的1000多名华工全部遇难。有人说,这条铁路“每一公里的路轨下埋葬着一个华工”。1869510,中央太平洋铁路在犹他准州奥格登地区的普罗蒙特里丘陵处接轨,最后一根枕木也是由4名华工铺上的。然而,在这条铁路修成后不久,美国政府却恩将仇报,制订通过了一个排华法案,禁止华人移民美国,华工为美国经济发展所做的贡献被淹没在一片排华浪潮中。好在历史是公正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人逐渐认识了华工的贡献。1964年,美国内华达州庆祝建州100周年时,建立了一个华工纪念碑,上面用华文写道:“华人先驱,功彰绩伟,开矿筑路,青史名垂”。1991年,美国伊利诺州捐赠,在上海广元路、衡山路口街心花园竖立了一座铁路华工纪念碑,碑体由3000多枚当年的铁路道钉焊成,以纪念为修筑这一铁路而亡的华工。我留意着每个隧道口、隧道中那一道道凿痕,注视着列车身后的一根根枕木,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当年华工那衣衫褴褛、身体瘦削、神情刚毅的身容。

列车在山中穿行,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们也越来越不安。因为按照行程,我们应下午449分在爱莫利维尔emeryville)下车,720分换乘另一趟火车,850分到圣荷西(san jose),在那里有朋友接。这就是说,在爱莫利维尔转车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现在列车已晚点4小时,显然赶不上要换乘的那趟车了。情急之下,我们找到列车员,说明了情况。列车员当即作了安排,让我们在萨克拉门托提前下车,改乘另一趟车。同时他找来了手机让我们通知了朋友。我们这才安下心来。

当晚12点多,我们几经周折,终于抵达圣荷西,朋友也早已驾车等候在那里。当我们回到朋友家时,已是凌晨一点了。

这次在美国西去的列车上,我穿越了美国西部7个州,横跨了大半个美国,领略了美国西部的山川地貌,了解了美国铁路运输业的历史与现状,目睹了华工筑路的艰辛,加深了对美国的认识。这真是一次难得而又令人难忘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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