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功:心中的丰碑:痛悼恩师杨生茂先生
正当北方长久阴冷的天气即将过去、万物复苏之际,恩师却驾鹤西去,静静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生活、工作了半个世纪的南开园,离开了他一生所钟爱的事业。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感到难以置信。
今年先生93岁高龄,虽然已过鲐背之年,但身体一直尚可,所以令侠师姐才决定与我们一起预定机票,准备参加在厦门大学举行的中国美国史研究会第十三届年会。
我和两名同事赶到医院时,先生正在输液,见我们进来就让身边的人将床稍微摇起来,这样方便同我们说话。当
27日从厦门回来已是下午三点多,给先生家打了个电话,师姐没有在家,是先生家的保姆接的电话。我想师姐肯定在医院照顾先生,不要打扰她了,本打算转天上午去医院看望先生,不料次日早上6点多接到师姐电话,说先生病危,已从普通病房转到重症监护室。听到师姐的话深感震惊,这怎么可能,前几天先生还好好的,怎么会是这样。我随即赶到医院,得知先生前几天感觉都还好,到27日还说自己很愉快,并无异样,到了晚上7点多病情突然恶化,不省人事,幸好当时大夫正在病房接交班,及时抢救,先生才恢复了自主呼吸,但很微弱,也没有了意识。师姐带我到重症监护室,看到恩师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一动也不动,靠呼吸机和各种药物维系着生命体征,真是心痛不已,如同做梦一般,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轻轻地喊着先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仪器发出的声音,先生静静地躺在那里。万万没有想到分别不到5日,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大夫告诉我们,先生年事已高,病情危重,让做好心里准备。在医院守护了一天,先生虽然仍没有意识,但情况似乎平稳了一些,我们都期盼着出现奇迹。之后的几天,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心情异常沉重,每日到医院去陪伴先生。在那里,心里略感踏实,仿佛就在先生身边。其实,在医院我们也无能为力,内心焦灼不安,只是默默地祈盼先生能坚持下去,战胜病魔。看着医生、护士们忙碌的身影,期待着他们能妙手回春,将先生从死神手里夺过来。即便不在医院,心里挂念的仍是先生,甚至听到电话声就感到紧张,唯恐先生出现不测,心情难以言表。几位师兄也陆续从北京、福州、济南赶来,大家一起为先生祈祷。
自从1990年准备跟随先生攻读博士,到先生仙逝,跟随先生整整20年了。1990年美国史开封会议期间,遇到了当时正在跟先生读博士的晓德师兄,并向他谈了打算报考先生博士的想法,从他那里了
遵照先生的指教,在复习考博的过程中,自己认真阅读了当时几年国内主要史学刊物上刊登的有关美国史论文。先生与人合编的《美国史论文选》读了不止一遍,特别是书后附有“美国史论文索引(1949-1981),对于初学者非常有用。由于当时没有计算机检索,要想了解前辈学者做了哪些研究工作并非易事。有了这份索引就方便多了,可以很容易地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文章。先生编的这本文选成为自己当时案头必备的书籍。
自己是幸运的,尽管考试成绩一般,承
在先生培养的为数不多的博士生中,或许我是让先生颇为费心的一个。自己虽然比较努力、刻苦,但生性驽钝,悟性较差,加上性格内向,不善言谈,甚至自己有时也怀疑能否顺利毕业。博士生课程比较少,最主要的工作是博士论文选题。自己对20世纪50年代的中美关系比较感兴趣,在山西大学的硕士论文就是“朝鲜战争与中美关系”,打算在这一课题上延伸,这样也好有一些前期基础。先生同意了我的想法,让我收集国内外的相关研究成果,特别是最近几年的研究动态,写成研究综述。先生特别嘱咐我,这一课题具有一定的敏感性,一定要掌握好分寸,观点上绝对不能出错;视野要开阔,不能写成朝鲜战争史,应从国际关系史的角度来写;多收集材料,注意中外文材料的平衡,不能只看美国学者的论著和美国政府的文献,还要阅读其他国家学者的相关成果,避免资料使用上的偏颇;对于资料要审慎地分析,从中引出自己的独立判断,不要人云亦云;在构思博士论文时,适当多练习写作,围绕论文锻炼写专题文章,这样日积月累,最后完成论文就会容易一些。先生还命我仔细拜读
当时研究生宿舍内没有电话,整个博士生宿舍楼只有值班室一部电话,并且还经常出问题,同先生联系很不方便。先生修改完文稿后,经常从北村现在的住所走到我所住的博士生宿舍19号楼,将修改稿送来。有
先生送给我的第二本书就是由先生主编的长达50多万字的《美国外交政策史》。先生早年在美国斯坦福大学曾师从著名史学家托马斯·贝利攻读外交史硕士,回国后也一直从事美国外交史的教学和研究工作,是国内美国外交史研究的一代宗师。先生考虑到当时国内尚没有一本较系统、较完整的有关美国外交政策史的专著,提出要撰写一本中国学者自己的美国外交通史。这一方面是为了填补学术研究的空白,更重要的是为了应答时势的需要,为有志于研究和了解美国对外政策的读者服务,帮助人们认识美国在对外政策中是如何实现其国家利益的。从80年代中期开始,先生即开始组织力量,收集资料,包括编写前面提到的资料索引,并撰写专题论文,历时数年。这本书是国内第一本全面、系统考察美国外交政策发展变化的著作,凝结了先生对美国外交史的独到认识和思考。先生认为,对外扩张是贯穿整个美国外交史的主线,也是理解美国外交政策发展的关键,扩张的理论核心是美国人的使命观。如今,先生的这些观点早已深入人心,为学界所普遍接受。先生送给我的这本书不知拜读过多少遍,不仅是自己学习和研究美国外交史的重要参考书,更是长期教学所依赖的主要教材。
1994年6月博士毕业后,我留在先生身边工作,耳提面命,聆听先生教诲的机会就更多了。每逢节假日,都要向先生问安,汇报近期的研究课题和学术活动。每每遇到困惑,就要向先生求教,请先生指点迷津。先生有时也会打来电话,商讨事情。说实话,跟从先生攻读博士期间,心里更多地是敬畏先生,因为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史学家、美国史研究的重要开创者和一代宗师,感觉先生不善言谈,比较严肃,工作后发现其实并不尽然。特别是近些年,发现先生还是比较健谈的,和蔼可亲,没有任何架子。看望先生时经常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谈古论今,如沐春风,先生还时常说几句很幽默的话。有时担心他太累,不得不匆忙告辞,先生总是坚持站起来相送。
从我1991年进校
正是
南开园一切如故,只是永远失去了一位享誉海内外的史学大家,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者。在办公室,自己一边构思这篇文字,一边翻阅不知已读过多少遍的先生所赠送的著作。看着与先生一张张的合影和熟悉的先生那刚劲有力的题字,往事历历在目,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袭来,不禁潸然泪下,思绪万千。弟子无力阻挡先生荣登极乐的脚步,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您送行: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