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专辑 | 张涛:追忆恩师何顺果先生
追忆恩师何顺果先生
四川外国语大学 张涛
我的恩师——北京大学历史系何顺果教授——近日仙逝。其厚重的研究成果、严谨的治学态度、高尚的人格魅力已为学界所熟知,令后学景仰。对于我而言,先生不只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学者,更是一位和蔼有趣的长辈。
我与先生的师生情谊,开始于香港回归的1997年。我在本科和硕士阶段都学外语,但先生不介意我历史功底薄弱,毅然把我收入门下,让我有幸成为两位开门博士弟子之一(另外一位是江西师范大学的孟海泉教授)。进到向往已久的北大,除了上课和完成先生布置的学习任务,我与先生的交流主要是在他的书房。每次出发之前,我和师兄孟海泉都会提前电话通知。而先生接到电话,不管手头是否有其他事情,都会让我们立即前往。我当时对此并无特别感受,待我自己指导研究生以后,才知道这其实是极其不易的。但先生一直如此,可见其对学生的关爱之情。惭愧的是,我总是记不住先生的具体门号,只知道是在燕北园316楼。如果与师兄同去,我跟走即可。但因为学习进度不同,我有时得单独前往。每逢此时,我在宿舍楼下被戏称为“猫耳洞”的电话亭里打电话时,就会很不好意思地请先生再说一下门号。他也不恼,总是哈哈大笑两声说,“你小子怎么又搞忘了?”随后便重复一遍。先生在书房里是不拘小节的。炎炎夏日,他总是赤着膀子指点我跟师兄的学习。但偶有一两次,碰巧有师妹一同前去,但我们在电话里忘了提醒。待我们进到客厅,他才发现状况,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一溜小跑到卧室穿衣服去了。
除了经常在书房点拨学业,先生还经常“不请自来”地到寝室督促。男生宿舍的卫生状况历来都是堪忧的,但他毫不在意。先生喜欢读书,不管有课无课,总是早早来到校园,无课的时候就等着图书馆开门。他有时就会对我们进行“突然袭击”,看看我们是否在睡梦中虚度光阴。师兄住在宿舍时,早上起来就叫我一声。但他有事回家后,我就经常起的很晚了。幸好有同班同学早起,在路上看到先生,便会快步回来,通风报信,说“你老板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杀过来了”。我便睡意全无,立马穿戴整齐,摊开书本,正襟危坐。先生进到屋里,明知我这是摆拍也不说破,只是勉励我要抓紧时间。更有那么几次,因为事先没有接到“警报”,而我的寝室又经常夜不闭户,在睡梦中感觉有人进来。一个激灵,睁眼一看,先生已经笑呵呵地站在面前。他就是以这种方式激励着我不断学习进步。
2000年,在先生的长期督促和认真指导之下,我从北大顺利毕业。临别之际,我们本想给先生买一件礼物,以作留念。但先生知道以后,阻止了我们,说我们一起吃顿饭吧。于是我们师徒三人就在勺园最后一次小聚。返回重庆工作以后,我与先生的交流就主要是在电话里了。后来尽管有了QQ和微信,终也未能改变这种方式,因为先生是不用智能手机的。记得有一次,我需要给他快递一本新出的著作,便打电话说,“麻烦老师把手机号码给我,快递员会给你发取货短信”。先生却说,“我不用手机的,让快递员把短信发到座机上吧”。后来,我把书寄给附近居住的师妹转交,问题才得以解决。逢年过节,我都会提醒自己给先生打个电话,表示问候。但也有忙于杂事而搞忘的情况,现在想来颇感自责。每次电话接通,先生总是哈哈大笑几声,然后事无巨细,询问我的研究,并给出中肯的建议和提醒。虽然我并未取得多大成绩,先生的教诲却始终伴随着我。先生也是很给我面子的。每当他拿到我的新著,总会在师弟师妹面前大加表扬,让我赚足了脸面。我书中存在的问题,他只在私下交流时才会指出。与此同时,先生希望我能在学术上及早独立。我在出版前面两本书时请他作序,他欣然应允。但从第三本开始,先生就坚决推辞了。他说,“现在到了你自立门户的时候了,该你自己写序了”。
毕业之后,我只要到了北京,都会去先生家中看望,有时带点小礼物,有时空着手。他从不在乎,只是不停地叮嘱我要关注最新的学术动态,要多思考,不要带有功利目的去搞研究。谈完以后,我们通常会一起吃饭。每当这个时候,他作为老四川人的好辣基因就体现出来了。他会带着我在燕北园旁边的胡同里,像地下党接头一样七拐八绕,来到他最喜欢的一家湘菜馆,而他必点的一道菜就是剁椒鱼头。
2023年的大年初一,我照例给他座机打电话拜年,结果却一直无人接听。我想着先生可能出门遛弯了,决定过两天再打。但过两天还是如此,觉得非常奇怪。先生去世以后,我才从师门群里得知,他在春节前后就已经行动不便,经常接听不到电话了。未能在先生健在的最后一个春节给他拜年,这将是我永远的遗憾。
先生不喜煽情,也不善煽情。我谨以日常生活的点滴回忆,纪念把我领上学术之路的恩师。
张涛
2023年3月13日 重庆歌乐山麓